那日善水母女在回來路上偶遇霍世瑜的事,薛笠當日便知道了的。,,用手機也能看。文氏第二日派人送回馬及謝禮。薛笠听說他當時還提了句過幾日要上門拜望自己,也不大放心上。以為不過是隨口之言。不想今日竟真的來了。與善水對望一眼,咦了聲,道︰「殿下竟真來了。無事必定不會這般上門。只是不曉得所為何事。」
善水本就要回自己小院去的,見父親有客人來了,自然更要回避。听父親這樣一句自言自語,想起那天的情景,心里忽然有點警惕起來。
薛笠雖曾是霍世瑜的太學經師,只對方畢竟身份高貴,自然也不好怠慢,略整了衣冠便匆匆出去相迎。善水只好回自己所住的月斜院去。剛跨入院門,那只已經養了一年多的松毛獅子狗搖頭擺尾地躥了出來,身上濕漉漉香噴噴的,瞧著是剛洗過澡。善水蹲下去抱住了。雨晴已是笑著迎了出來,指著擺在院子中間的盆子和香露道︰「姑娘回來了?我剛替綽綽洗了澡,正要擦干,它許是听見你腳步,哧一下便躥走了。耳朵竟比人還靈。」
這獅子狗是一年多年張若松送來的。說從別處抱了兩只新生小狗。一只給妹妹張若瑤,一只便送來給善水養著玩。送來時還不過一個月大,通體雪白,只有眼楮和鼻頭烏溜溜的,模樣極其可愛。善水一見便喜歡上,留了下來養著,取了個名叫綽綽。
善水抱著綽綽,讓雨晴拿干的布巾擦拭它身子。又拿從屋子里的斛斗里拿了個它平日最愛的佛手逗了片刻,最後被它扯走,坐在一邊看著它叼了佛手在廊子上歡快地蹦,剛才的睡意也消失得無影無蹤了。
她心里隱隱有一種感覺。這個安陽王霍世瑜,他今天突然造訪,說不定與自己就有干系。
這個念頭讓不安。她現在只希望是自己太過敏感。
善水差雨晴一趟趟地去看安陽王走了沒,一直到了傍晚,才得知他剛被薛笠送出去。立刻便去找父親。到了書房,見他已經回來了,正在看桌上的什麼東西。靠近了些,才見桌上多了個沉木匣子,里面有塊看起來色澤瑩潤的黃色石頭,薛笠正在仔細端詳,神色頗愉快。
「柔兒你瞧,這便是爹前日剛跟你提過的福黃。」
薛笠听出善水腳步聲,朝她招招手。
善水到了近前。
福黃石是金石里的極品石料,素有一寸福黃三寸金的說法。書房里本來沒這東西,現在突然冒出來,不用說就是霍世瑜拿來的了。
「這樣的石中妙品,爹現在還真不敢貿然下刀,只怕暴殄天物。須得放著,等哪日手感好些,再想想如何下刀。」
薛笠還在不住端詳石頭,善水卻沒半點興趣。試探著問道︰「爹,這是殿下送來的嗎?」
薛笠笑道︰「正是。難得他有心,知道我近日在搜石料,便特意送了塊過來。」
「他過來就送這個?還有沒有說別的?」
「還順道給你送了盒藥膏,說是西域進貢來的,擦了可消淤瘢,太醫院里也沒有。我剛遞給了你母親,你記得早晚擦用。」
善水心中的那不妙感更甚。
不是她自作多情。而是這安陽王霍世瑜的舉動實在太過湊巧,讓她不得不多心。雖說一個是老師,一個是學生。學生想起來去拜訪老師,再送點投其所好的小禮物,本來也正常。但問題是他早不送晚不送,以前也沒見他這麼上門過,偏偏就在這當口過來,還「附帶」送了給她的藥膏……再說,那天他是施助者,薛家是受助者,再怎麼說,也沒有幫忙的人還特意跑到被幫的人家里表達殷勤之意的……
善水又迂回打听談話內容,最後知道這一下下午,安陽王都在陪著他的舊日老師在言古論今相談甚歡,最後兩人都覺意猶未盡。薛笠甚至夸他,說原本雖也知道這位殿下月復中錦繡,只沒想到與自己竟如此脾好相投,實在是意外。
所謂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話糙理不糙。要是沒個緣由,善水絕不相信這安陽王會空閑到特意跑來她家陪著她爹消磨一個下午來敘舊日的師生情誼。他過來若真說出個事,她還可以放心點,現在卻真的不放心了。
霍世瑜還沒立王妃。他要是真看上自己,下個月選秀之時,以薛家的地位,她也不可能會是王妃,充其量不過側妃。
別說側妃,就算開恩讓她當王妃,她也沒半點興趣。
連鐘頤,她都避之如猛獸,更何況是霍世瑜?
凡與皇家沾上邊,必定不吉利。輕則傷筋動骨,重則萬劫不復。
善水回了自己的月斜院,一個晚上都在想這事。
現在最難辦的是那個霍世瑜他不明說,他只是在討好她爹走迂回路線。而她的爹現在顯然還完全沒有意識到自家的女兒已經被人盯上。[]
她要是把自己的疑慮告訴薛笠,讓他心中有個數,至少下回見面時,可以多個心眼,甚至尋隙婉拒,這樣會不會有用?至少比自己現在胡思亂想,然後到時候真的一道賜婚旨意從天而降要好。
善水打定了主意,次日晚上,等薛笠下朝回家,一家人晚飯後,他依平日習慣去書房時,沏了他愛喝的碧螺春親自送去。
薛笠自昨日霍世瑜來訪後,心情便一直不錯。見女兒送茶過來,笑著道謝。
善水放下茶托,把昨天文氏拿給她的那盒藥膏也推了過去。
薛笠見狀,道︰「這藥?」
善水道︰「爹,這藥我沒動過。煩請爹把它還給殿下。」
薛笠不解。善水便把自己的思慮說了一遍,最後道︰「爹,並非女兒自作多情杞人憂天。其實真若是我想錯了,倒還好。就怕萬一是真的。爹總不會願意看著我入了那條道吧?」
薛笠雖是讀書之人,卻並非不通事務。昨天只是與昔日學生談得太過相投,且霍世瑜也並絲毫沒提半句這話頭,他才沒想到這處去。現在被善水提醒,忽然懵住了。再細細一想,自己與這位皇子雖是師生關系,但多年來,他對自己也不過盡到一般師生之禮而已,並無深交。朝中現在鐘、穆兩家相爭,自己從來不參與這些,于他的政務全無裨益。他忽然一反常態,確實怪異,難道真的是留意到了自家女兒,這才登門造訪?
一想到下月的秀選,薛笠頓時驚出一身冷汗。
女兒與張家的兒子若松,雖算不上青梅竹馬,卻是知根知底。他對那年青人也很是滿意。心中已經把他當女婿看了。若這安陽王真橫插一杠,到時候求了旨意下來,自家就只能奉旨行事,把女兒送入皇家。
薛笠眉頭緊皺,想了下,道︰「爹知道了。正好約了過兩日,殿下會到我翰林苑,本是說尋訪到一冊金石錄送來。爹到時候試探下,看他如何說。我瞧他也是知禮之人,應不會強人所難。此事你先別讓你娘知道,我怕她空擔憂。」
善水忙道︰「我曉得。所以才只找了爹。」說完又替他奉茶捶肩。
薛笠享著女兒的殷勤侍奉。燈火里,見昨日那仿佛還在牙牙學語的小女娃忽忽已成明艷少女,美貌足令天下男子傾心,心中又是得意,又是難過,不禁長長嘆了口氣。
過了兩日,薛笠散朝後入了自己的翰林衙署,終于等到霍世瑜如約而來。薛笠令側旁的五經博士與幾個編修避讓了,請他入座。接了他遞過的金石錄,翻看了下,推了回去,微微笑道︰「多謝殿下有心。只是昨日家中小女不慎染了風寒。雖是小恙,也足令我牽腸掛肚,于金石也沒了心思。這冊子與殿下前次所贈的黃石留我手中不過是明珠暗投,實在可惜,殿下收回反倒更是美事。」說罷從書案下取出裝了福黃石的烏木匣,推了過去。
霍世瑜一怔。
他對薛善水可算一見傾心。那日回來後便一直有些忘不掉。眼前總不時閃出她望著自己時的一雙點漆雙眸,連因了疼痛而蹙眉的那個表情,也讓他覺得眼前一亮,實在是說不出來的一種微妙感覺。所以當時才月兌口說出登門造訪的話。回去幾乎是徹夜難眠,第二天忍不住命貼身宮人去內務查了秀女名單,知道她在冊上,心中便升起了個念頭。這才有了前日的到訪。
今天過來,他本就打算對薛笠道明自己心思的。現在見他態度與前日不大相同,他也是極聰明的人,自然猜到其中有變,略一沉吟,道︰「恩師擔憂令嬡,也是人之常情。只不知道她好些了沒?若還不妥,可請太醫診治。」
薛笠嘆道︰「多謝殿下關心。太醫院張院使與我向來交好,兩家來往多年。已經去看過了。說休養幾日便好。只是我心中實在還有另件事,比這更叫我愁煩。」
霍世瑜道︰「恩師盡管道來。若我能幫,必定不會推辭。」
薛笠看他一眼,道︰「實在是一言難盡。本不該在殿下面前提的。殿下既問起,我便倚老賣老說幾句,還望殿下勿要笑話。說來也慚愧,不過是被兒女婚事煩擾而已。我與張青素來交好,兩家早也有意願結成親家。只是秀選事大,不敢違抗,自然要先由了這頭。好在我女兒資質平庸,想來也不會入貴人之眼。如今只等著秀選過去,才好議定婚事。」
霍世瑜臉色微變。
他早听出了自己這位恩師的言下之意。就是委婉地告訴他,他的女兒已經有了良配,請他不要再打主意。
他記得就在數日之前,自己上門拜訪之時,這位恩師還毫無察覺,與自己相談甚歡。不過短短幾天,態度立刻大變。是他自己轉過了彎,還是被人提醒?
他立刻又憶起那日自己與她對視時的那種感覺。
人在平時可以偽裝,但遇到突然意外之時,表現出來的體態與眼神,卻是最真實的反應。他相信這一點。
他覺得自己恩師這態度的突然變化,十有八-九應該和她月兌不了干系。
他身份高貴,美人在他面前如過江之鯽,什麼樣的沒見過?對方既無意,他本該一笑放手。但真遭到心儀女子這樣的婉拒,心里反而生出了不甘和不服,竟越不想罷手。
他一直便是這樣的性子。自小到大,從未改變。
「恩師的意思,我明白了。」霍世瑜臉微微漲紅,道︰「在恩師面前,我便也不隱瞞心思。我對令嬡確實心慕。恩師既這樣說了,我便該放開。只是有一事,恐怕恩師你還不曉得……」見薛笠望著自己,道,「我剛听說了件事。不止是我,鐘頤對令愛也是青眼有加。他已經去向我母後求告,求下月秀選之時,將令愛許配于他。」
薛笠大吃一驚。听他繼續說道︰「鐘頤論輩分,是我母系長輩,自然也是極好的夫婿人選。只是令愛若能入我之門,我從此必定護若珍寶。退一萬步說,即便我听了恩師的意思退讓,他卻未必會放。恩師想與張家結成親眷,只怕也難如意。」
薛笠已經目瞪口呆了。皺眉片刻,終于道︰「我曉得了。容我回去想想。」
霍世瑜站了起來,臉龐上剛才的紅潮還未褪盡,望著薛笠道︰「恩師是我小時的授業之師,我是什麼人,恩師應該也知道。我對令愛全是出于赤誠。只要恩師首肯,我便去求父皇,懇請父皇將令愛指給我為王妃,絕不委屈了她。還往恩師再考慮一二。」說罷恭敬行了個學生之禮,轉身大步而去。
這一場師生會的結果,不但沒有達到起先的目的,反而帶來了個更壞的消息。現在連文氏也瞞不下去了。除了薛英傻樂被薛笠罵了一頓,剩下幾人都是愁眉不展。
善水萬沒想到鐘頤竟已經去皇後面前求話了。
一夜之間,自己忽然桃花大開成了搶手貨。
無論是霍世瑜,還是鐘頤,她都惹不起。
惹不起,就只能躲。
三天之後,德宗收到天章閣大學士薛笠的告罪函,說女兒突染惡疾,恐傳于人,宜送往城外靜養。下月秀選,怕要耽誤無疑,伏乞請罪,邊上另附太醫院首官張青的錄證,證實薛女周身長出紅瘡,短期內怕難痊愈,不宜近人。
德宗並未多想,當時便朱批許可,令從名冊中銷去薛女之名。
當日,一輛馬車駛出城北的光化門,往幾十里外的華亭山普修寺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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