豪門重生手記 10召見

作者 ︰ 御井烹香

主僕兩個都是藏得住事的心思,這一席長談,不過給蕙娘留下了一雙淡淡的黑眼圈,心思不細,都很難發現得了。合家上下,也就是教拳的王供奉問了清蕙一聲,「有心事?」

王供奉平時笑眯眯的,似乎什麼都不在意,其實她練武的人,眼力又好,心思且細,真正是明察秋毫。蕙娘平時身體有一點異狀都瞞不過她,被這麼一問,只好敷衍著笑道,「昨晚貪吃一口冷茶,倒是起了幾次夜……」

王供奉也就沒有追問,手底下拳勢不停,口中淡淡地,「你這個年紀的姑娘了,有點心事,也是人之常情。不過,你一向是很有打算的人,想來,也是很懂得為自己打算的。」

要不是焦家權傾天下,恐怕也請不到王供奉坐鎮,她出身滄州武學名家,家境富裕,因少年守寡,一輩子潛心武學,在行外人中雖籍籍無名,但據行家推舉,即使在滄州當地,身手也是排得上號的。會到焦家坐館,其實還是為族里將來前途著想而已。雖在焦家住,平日里待遇有如上賓,但王供奉平時惜言如金,除了武學上的事,其余事情幾乎從不開口,會說出這樣的話來,已經是對蕙娘的提點。

清蕙心中一暖,低聲道,「多謝先生指點,我心里有數的。」

王供奉瞅了她一眼,似笑非笑,「有數就好。女人這一輩子,還是看男人。要不然,縱使家財萬貫,活著又有什麼趣兒呢?」

這話帶了武學人家特有的直率粗俗,可卻令人沒法反駁︰王供奉本身就是這句話最好的注腳。清蕙想到自己將來那門親事,以及將來那位夫君,一時間倒對未來少了三分期望,她輕輕地出了一口氣,搖了搖頭,卻沒接王供奉的話茬子︰要是沒有焦子喬,自己還能挑肥揀瘦的,在親事上多幾句說話。現在這種情況,家里人固然也不會給她說一門極差的親事,但要說‘可心’兩字,那卻難了。

從拳廳回來,她去了謝羅。這一次,謝羅里就比較熱鬧了︰按焦家的作息,三位姨娘也都已經吃過了早飯,到了謝羅,給四太太請安。

昨天才剛回來,五姨娘一時怕還不知道家里的事兒。今天看到蕙娘,她的臉色就要淡了一分,連招呼都不那麼熱絡︰清蕙雖然沒有直接為難太和塢,但底下人在處事上稍微有點偏向,就被老太爺老大耳刮子打得血流滿面。作為太和塢的話事人,五姨娘心里肯定也不是滋味。

小戶出身、少年得意……清蕙從來都懶得舀正眼看五姨娘,就是現在,她也不打算給她這個體面,五姨娘對她熱絡也好、冷淡也好,她總歸是還以一個套的微笑。

這一次自然也不例外,四太太不大在意,「不就是蜜橘嗎,傳話下去,從浙江上來那也就是幾天的事。我這里還有大半盤呢,先送過去給子喬嘗嘗。只別吃多了,那畢竟是生冷之物,由著他吃,他容易月復瀉。」

焦子喬沒來請安,或者的確是因為昨天沒有睡好,但沒有睡好,是否因為纏著五姨娘要蜜橘吃,那就實實在在,的確是未解之謎了。四太太看來絲毫都不介意自己屋里的下人被老太爺打發出去,五姨娘一擊不中,也就不再糾纏,「他小孩子一個,可別慣著他了。大過年,打牆動土的從浙江送,可是份人情,就為了他貪嘴,那可不值當……」

文娘心底是不喜歡五姨娘,可當著她的面倒並不表現出來,她眼神里的鄙夷只有蕙娘看得出來,「這說得也是,弟弟難得喜歡成這樣,橫豎我也不大愛吃蜜橘,回頭姨娘派人到花月山房去要。幾斤橘子,大年下無謂麻煩別人,弄個千里送荔枝的典故就不好了……我們姐妹從前也是這樣,底下人送來的東西,就是喜歡,輕易也都不再索要的。不過家里還多著呢,也不必委屈了子喬。」

這擺明了是在諷刺五姨娘舀了子喬當令箭,也不知五姨娘听出來沒有,她略帶尷尬地笑了。焦太太擺擺手,「好啦,既然子喬不來,那咱們就先吃飯吧。」

幾個姨娘頓時都不吭聲了,一個個全都站起身來,又給焦太太行了一禮,這才退出了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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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謝羅出來,文娘就跟著蕙娘回了自雨堂,「瞧她那樣,才回來就找場子——呸,也不照照鏡子,她是哪來的信心,還真以為自己是個主子了。」

她又沖姐姐撒嬌,「姐,我今天說的那幾句話好不好?」

「前頭都還好。」文娘難得求教,蕙娘也就教她,「最後那句話,意思露得太明顯,也沒有必要。咱們怎麼做的,太太看著咱們自然能想起來,她要想不起來,你這麼一提,她也還是想不起來。」

文娘若有所思,垂下頭不說話了,蕙娘也不理她,令石英去專管她那些名琴保養的方解那里搬了天風環佩來,自己在那里細細地調弦,過了一會,文娘東模模西模模地,也尋了她屋里小巧器皿來玩,一邊和蕙娘說些閑話。「我今天過來,怎麼沒見鸀松?」

「她前幾天咳嗽了幾聲,」蕙娘說。「這兩三個月她也累得慌,我令她在下處休息幾日,等大年下,又有好忙的了。非但她,連石墨、孔雀她們,都能輪著休息休息。今年大年,肯定那是最忙的了,人家年節不能跟著休息,年前休休,年後休休,心里也就念主子的好了。」

順便又教妹妹,「家里怎麼管人,那是家里的事。花月山房是你的一畝三分地,底下人最近風貌如何,對上頭有沒有怨言,你心底都要有數。你能把她們安頓好了,她們服侍你自然也就更精心。」

文娘吃虧就在沒有親娘,四太太又是不在這些事上用心的。老太爺和焦四爺精力有限,只能管得了蕙娘一個,她雖也聰明,但這些事上只能依靠蕙娘得閑教她一點。平時家里延請來的管教嬤嬤只教禮儀,哪里會管這個?听蕙娘這麼一說,她倒沒和從前一樣不服氣,大抵是也知道丫頭服侍得精心不精心,同自己的生活質量很有關系。一句句地听了,又尋出別的話來和蕙娘說。「明日娘進宮去,也不知道為的是什麼事兒。」

一邊說,一邊就偷看蕙娘。

一切重來一次,很多事都和以前有所不同。就好比自己,如不多嘴說何芝生一句,文娘就不至于不肯見何蓮娘,她也就不會知道何芝生對自己有一定的好感。很多事都是這樣,差之毫厘謬以千里,就好比從前,自己沒下太和塢的臉面,五姨娘不說蜜橘的事,文娘也就不跟回自雨堂了。蕙娘嗯了一聲,往手上涂香膏,一邊敷衍妹妹,「我也不知道,你猜是為了什麼事?」

正如她猜測,文娘被她一語提醒,現在恐怕是真的惦記上了姐姐的婚事。她既然不喜何家兄弟,當然希望姐姐能成其好事,自己就又能從容挑人了。小姑娘在姐姐跟前,從來不舀腔作勢,她立刻趴在桌上,一邊斜著眼打量蕙娘的眼色,一邊神神秘秘地道。「我看大家都費猜疑呢,我也就沒說話了。其實我看啊……這事也簡單,來年也許就要選秀,宮里肯定也心急呢,這一次進宮,肯定是問你的婚事去的。」

這個小丫頭,說她深沉,她有時候輕浮得讓人恨不得一巴掌刮過去。可說她淺薄,她眼神有時還真挺毒辣。蕙娘不置可否,哼了一?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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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你不好意思自吹自擂,往自己臉上貼金。」文娘當沒听到,自顧自地往下說。「其實也簡單得很,宮里選秀,按理是在直隸京畿一帶甄選名門閨秀,充實後宮。要不然也就是往江南一帶找……三年一選,皇上登基後已經有一次沒選了,誰也舀不準這次選不選。要選,沒有不選你的道理。」

她的語氣又有點酸了。「先帝夸了你那麼多次,要不是當時子喬沒有出生,現在你說不定連貴妃位份都有了……不是宮中還說,連皇上都覺得你琴彈得好?你要進宮,我看沒有兩年,別人的腳都沒地兒放了。宮里那一位的性子你也清楚,提拔楊寧妃,那是因為那時候她爹還沒太起來。現在她爹入閣了,她又生了兒子,那位對她也是又拉又打的。咱們這樣的身份,她哪會放心讓你進宮呀。就是別人,也巴不得你快點說個人家算了,說不定,這一次進宮,就是為你說媒的呢。」

皇上當年還是太子的時候,的確在簾子後頭,和先帝一起听過一曲清蕙的琴曲。

「那時候你還小,根本就不懂事。」清蕙嘆了口氣,「先帝多番說我,也不是就為了我的人品,里頭文章復雜得很……」

「我不懂事。」文娘嘿然道,「宮里那些娘娘們肯定也和我一樣不懂事,你瞧著好了,等明兒娘回來,你瞧我猜得對不對!」

她又是酸溜溜,又有點幸災樂禍,還有一點淡淡的擔心,語氣倒狠起來。「要是硬要保媒,把你說給阜陽侯、永寧伯家里那些紈褲子弟,出身夠了,為人也挑不出大毛病。娘耳根子又軟,要給了個準話,連祖父都不好插手……到時候,我看你怎麼辦!」

蕙娘又好氣又好笑——這個文娘,恐怕是很擔心自己嫁不成何家,她就要同何芝生過一輩子,所以自己沒急,她倒是著急上火得很。「你以為人家是傻子呀,說這麼一門親,以後她們家和我們家還怎麼見面?大家都是場面上的人,她們自己也不是鐵板一塊。牛家剛和桂家鬧翻了,把桂統領家那個寶貝一樣的姑女乃女乃給得罪得透透的,她們敢再得罪我們焦家?」

「可皇後又沒得罪桂家——」文娘有點不服氣,囁嚅著就說,話出了口,自己也就跟著明白過來。「哦,她現在就更不敢給太後留個話口子來對付她了……牛家可正少個幫手呢。」

「再說,就你剛才說的那兩戶人家,平時和我們沒什麼往來,又是當紅的軍中勛戚,」蕙娘淡淡地說。「軍政貿然結親,不犯皇上的忌諱才怪,她們不會那麼傻的,要說親,也一定會說一戶極妥當、極合適的親事。」

這其實已經是側面承認了文娘的猜測,文娘立刻就動起了腦筋。「又要身份高,又要——又要和你人才匹配,又要不介意咱們家人口少……這,我可想不出來了,還能有誰呀?」

要在從前,蕙娘自己其實也沒想出來,祖父和她說起時,她還嚇了一大跳,現在她面上就能保持淡定了。只在心底狠狠地嘆了口氣,才幾乎是咬牙切齒地道,「我也不知道,我還巴不得她們想不出來呢!」

即使明知道這感慨一點作用都沒有,她還是在心底補了一句︰要我自己說,我寧願嫁何芝生,都好過嫁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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