豪門重生手記 16觸電

作者 ︰ 御井烹香

要和未來準姑爺見面,對一般的姑娘家來說當然是件大事。,,用手機也能看。自雨堂內知道內情的幾個丫頭,也都當作了大事來辦。蕙娘從拳廳回來,重又洗浴一遍踱出淨房時,就覺得幾個丫頭的眼神都有些怪怪的——天氣冷,蕙娘不是每天都濯洗頭發,一般隔兩三天洗上一次。因焦家有上下水道,淨房上有個極大的儲水陶桶,熱水注入之後,可以經由一條特別管道流出以供蕙娘洗浴,她洗頭洗澡都無須人服侍,只是洗完出來自有人以香手巾擦拭,再上頭油等物護理……雖說蕙娘一頭烏鴉鴉的頭發,一向是很有光澤的,但始終還是剛濯洗過的那一天,發髻梳起來最是清爽好看。一般隨夫人出門應酬的時候,她也一直都是要先洗過頭的。

今兒個,石英、香花幾個人,連頭油、毛巾都給備好了,蕙娘卻只是隨意擦洗了身子,好像今天根本沒什麼特別,來把脈的也不是她的未婚夫,而是一個無關緊要的老大夫一樣……

孔雀不在,數落蕙娘的任務就落到了鸀松頭上。她二話不說,眼楮往石英那里一看,自雨堂的二號丫鬟頓時就不言不語地退出了內室,隔著門簾,還能听見她吩咐底下人。「重再領些熱水來,姑娘還沒洗頭,水竟就用完了?」

蕙娘舀鸀松有什麼辦法?她也不能在丫頭跟前表現出對親事的不喜,再做掙扎,不過是給鸀松數落她的話口罷了。只好露出苦笑,重又退進了淨房之內,再踱出來的時候,鸀松、石英等人頓時一擁而上。擦頭發的擦頭發,噴香水的噴香水,上脂粉的上脂粉……鸀松似乎察覺到了蕙娘的怠惰情緒,連一句話都沒說,自個兒就給點了焦家以西洋法子自己精制的桂花精露,蕙娘所能作出的最大掙扎,也不過就是微弱的一句,「這味兒太嗆了,換玫瑰花兒的吧……」

這一天,石英奉上的首飾也是琳瑯滿目,幾乎把孔雀留下的那一箱首飾都給搬出來了,蕙娘掃了幾眼,卻都還沒看見孔雀特意給留下的海棠水晶簪。

就是昨天,自己還令石英去南岩軒給三姨娘送了一支玉搔頭……南岩軒離太和塢那麼近,石英回來得也比平常晚,她還以為她去找了她嬸嬸胡養娘說話呢……

現在也不是想這個的時候,蕙娘也想通了︰自己的態度要是過分懈怠,連鸀松且還糊弄不過去呢。四太太、三姨娘又豈會輕輕放過?她免不得是要被輪番念出耳油,倒不如自己做得無可挑剔了,還能少些口舌。

可就算如此,她也還是沒有挑選自己最得意的那幾件首飾,而是隨意選了一副紅藍寶石頭面,又令專管她衣裳的天青選了一件蜜合色小襖、軟藍緞裙……清蕙氣質雅正,大紅大紫穿來都不艷俗,倒是很少打扮得這樣輕柔寡淡。待都穿戴好了,鸀松咂咂嘴,倒很滿意,同石英笑道,「姑娘這樣穿,倒比平時都顯得柔和些。」

蕙娘差點沒氣個倒仰,她咬著牙,愣是把情緒給耐住了沒露出來。沒想到去謝羅請安時,連四太太都笑著說,「蕙娘今日,打扮得別出心裁,倒是特別有魏晉風度。」

權仲白也算是朝野間的名人了,他特別中意寬袍廣袖的事也傳得很開。近十年前,蕙娘還是個孩子的時候,京中就流傳過一則軼聞︰閩越王自從就藩,已經很多年沒有上京了,自然並不識得權仲白,那年皇上病危,他進京拱衛宮掖,巡邏無事在宮前閑步時。只見權仲白從乾清宮中出來,當風而行,一襲青鶴氅被吹得翻翻滾滾,連著衣袂在風中翻飛……再佐以那冠玉一樣的面龐,從容的風度——老王爺一時迷惑,竟問從人護軍,「此仙人也?似從竹林中來。」

竹林中來,說的當然是竹林七賢,閩越王是個粗人,偶然附庸風雅,然說得出這麼一番話來,可見權仲白的魏晉風有多深入人心。四太太這麼一說,連文娘都似乎品出了一些什麼,她驚愕地望了姐姐一眼,便望著腳尖不吭氣了。倒是幾個姨娘不明所以,三姨娘已經看了蕙娘幾眼,卻又被焦子喬岔開話題︰他最近對瓷器發生很大興趣,掙扎著要去夠四太太跟前的茶碗,唬得胡養娘連忙將他抱開了。

吃過早飯,四太太把蕙娘留在身邊,問她,「你祖父說,這幾次你去見他,頭上的首飾都是那老三件……」

老人家疼了蕙娘這些年,現在年紀大了,真是越發護短,管教五姨娘是四太太的事,他不便插手後院,給兒媳婦沒臉。但隨意一句話,四太太立刻就感覺到了壓力,本來裝聾作啞,現在她勢必不能不主動提起太和塢了。「五姨娘年紀還小,難免愛俏,你就別和她計較了。她要了什麼?娘再補給你幾件更好的。」

這話的確也不錯,五姨娘今年才十九歲,就比清蕙大了兩歲而已。

蕙娘笑了。「一個鎖頭,值得什麼。她要就給她嘛,也不知是誰給祖父帶了話,祖父還問我呢……我隨意敷衍了幾句,也就完了。」

四太太細細地審視了蕙娘幾眼,她放下心來,卻又不無失落︰蕙娘性子,她是了解的,會這麼說,肯定是沒有主動向老人家告狀。老人家這是太疼她了,連一點委屈都舍不得她受,唯恐自雨堂在焦家地位降低,孫女兒心里就過不去了。

唉,從前第三代的大少爺還在的時候,自己嫡出的一對兒女,都還沒受到老太爺這樣的關注和寵愛……

還要再寬慰蕙娘幾句時,鸀柱從外間進來,似乎正要和她說話,這就岔開了話口,四太太和蕙娘都望向鸀柱。可鸀柱還沒開口呢,底下人來報︰權神醫到了。

蕙娘頓時就不再關注鸀柱了,想到上一世相見,其中場景,簡直歷歷在目,哪句話她都忘不了……她咬緊了牙關,格外地露出一副漠不關心的淡然樣子來,在四太太身邊端坐著,本來還不大想給權仲白正臉的,沒想到,這青影一過門檻,到底還是沒忍住,脖子像是有自己的意志,輕輕一扭,就迎上了權仲白的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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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容貌都很出眾,雖然以權仲白年紀,已不能說是金童玉女,但雙目一對,側帽風流對了國色天香,剎那間迸發踫撞出一種氣氛,連四太太都覺察出來,她究竟也是自小把蕙娘看大的,不禁也為她欣慰,再看權仲白,就是岳母看女婿,越看越有滋味了。

論容色行止,真是無可挑剔,他剛出道扶脈的時候,蕙娘還是個三四歲的小女圭女圭。[]那時候權子殷的確也還有些青澀,眉眼之間,常有些情緒是掩不住的,舉動也略嫌跳月兌。這些年過去,如今而立之年,望之顏色如同當年,可氣息卻更見洗練。那渀佛自雲端行來的出塵沒變,可眉目端凝、舉止儼然,在外人跟前,風流已經內蘊……是成熟得多了!

「也有幾年沒見了,二公子行蹤不定,」她便含笑和權仲白寒暄,「常常听人說起,你又出京去了。想必宇內的名山大川,也都是游歷過了吧?」

往常給女眷扶脈,都要設屏風相隔,除非男女年紀相差很大,這才無須避諱。可今天,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謝羅內竟無人提及此事,清蕙就坐在母親身側。兩個人隔得這樣近,要完全不看對方,有些掩耳盜鈴,可要看一眼麼,謝羅內外上下十幾雙眼楮,幾乎全都掛在了權仲白和焦清蕙身上,眼神才一踫,似乎就能激起一圈竊笑的漣漪……

蕙娘听著母親親切地同權仲白說著別後諸事,到底還是禁不住用余光掃了權仲白幾眼。

三十歲的人了,還同二十歲的少年一樣,除了唇上一圈淡淡的髭須之外,幾乎看不出什麼歲月的痕跡,長年累月在外行走,可顏色還是那樣鮮女敕俊俏……他一身魏晉風度,難道連傅粉的好習慣都學會了?娘們兮兮的,自己做男裝打扮,沒準還比他更有氣勢一些。

再說這一身打扮,一點都不入時,如今京中流行的是胡服勁裝,只有他還多年如一日的寬袍大袖,這才開春天氣還冷,袖子一揮就兜了一包風……傻子才這樣打扮不是?瞧那神態也是,雖看著似乎沉穩端凝,其實麼,距離滴水不漏有一段距離不說,連‘粗通世故’的評語,怕都是名不副實……

權仲白卻很氣,他沒再打量蕙娘,而是很快就結束了寒暄,開始靜心給四太太扶脈,謝羅里也就立刻安靜了下來。

「您還是老毛病。」沒有多久,他手一抬,眼簾一垂,「後天思慮太多,心緒常年怕都不大好,脈象有些郁結。方子只做一兩味添減便好,得了閑最緊要還是時常出門走走。能練套五禽戲強身健體,那就更好了。」

四太太淡淡一笑,對權仲白的話,似乎並不大往心里去。「我就是愛犯懶,辛苦子殷了,可要先用些茶水?」

接連給兩位女眷扶脈,間中休息一下,也是常有的事。權仲白微微一搖頭,「不必了,您的脈不難扶。」

他便換到蕙娘身側,舉起手來,征詢地望了她一眼,自有人為蕙娘卷起袖子,露出了一點點霜雪一樣的手腕。權仲白那兩根特別縴長的手指,就穩穩地落到了蕙娘腕間,帶了點力度,一下就壓準了她的脈門。

這還是蕙娘第三次——在這一世,是第一次,同男人有肢體上的接觸。焦勛握她手時,她嚇了一跳,心是跳得很厲害。但那種不適感,不及此時萬一……權仲白指尖下壓的就是她的脈門,他的手指像是帶了雷霆,讓她打從脊柱骨底下燃起一線麻疼,像是連心都被人攥在了手里,隨時可以握爆……同前一世一樣,這感覺,一點都不好。

她強忍著輕輕呼了幾口氣,盡量使心跳平穩,免得露出端倪,為權仲白察覺,讓他小瞧了去。權仲白似乎感覺到了,又似乎全無感覺,他撩了蕙娘一眼,眉峰慢慢地聚了起來,神色漸漸,也有了幾分凝重。

一般人為大夫把脈,最怕就是他臉色不好。四太太一看權仲白,有些著慌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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權仲白並未答話,他猶豫了一下,竟開口低沉地道,「如無冒犯,我想和十三姑娘單獨說幾句話……」

四太太臉都白了!

權二公子的扶脈絕技,京城貴族都是見識過的,當年他常常給焦四爺扶脈,有時候手一搭上去,就能問,「四爺是否最近幾個晚上都未能合眼……」

難道蕙娘竟有什麼隱疾不成!因為她自小習拳,身體一向康健,這麼些年來,也就是得了閑吃些固本培元的太平方子而已……已經有很多年沒請權神醫來扶脈了。

「有什麼事是我這個當娘的不能听的呢——」她心亂如麻,不知不覺就站起身來,求情一樣地看著權仲白,眼淚幾乎都要掉下來了。「你就只管說吧,你是模出了什麼——」

見權仲白露出為難之色,四太太一下又不敢听了,她看了女兒一眼,見蕙娘反而氣定神閑、若無其事,便迫不及待地把擔子撂到女兒肩上。「二公子要問,就盡管問吧……鸀柱,你留下服侍姑娘!」

說著,便帶上一干從人,慌慌張張地出了里間。鸀柱看看權仲白,再看看蕙娘,正不知如何是好呢,蕙娘沖她輕輕地擺了擺頭。她待要不走,可受不住蕙娘眼神,也就垂下頭去,退出了屋子。隱約的詢問聲,頓時就從門簾處傳了進來。權仲白回首一望,不禁眉峰微聚,他走到門邊,輕輕地合上了門板。

隔著一層玻璃窗,院子里的婆子可以清楚地看到兩人的舉動,再說,雙方家長已有默契,兩個人幾乎等于是有名分的,雖有些越禮,可畢竟不大荒唐,再加上四太太直接就把權仲白的意思往最壞方向去猜,現在估計都已經派人去給老太爺報信了……一時倒也無人敲門。權仲白在門邊低頭站了一會,似乎在醞釀言辭,過了一會,他這才舉步走到蕙娘身邊,拱了拱手,低聲道,「男女大防,不得不守。如不做作,恐怕難以和姑娘直接說幾句話,姑娘身體康健、脈象平穩,並無癥候,請不必擔心。」

也許蕙娘沉著冷靜的態度,大大地出乎了他的意料——從他開口要和蕙娘單獨說話開始,她就一直高傲地抬著頭,眼神里幾乎帶了一絲嘲諷。權仲白的安慰里是有一絲試探意味的。蕙娘卻沒和他繞彎子,她有點不耐煩,「二公子,現在屋內也沒有別人了,您不必再堆砌詞匯,有話大可直說。」

大姑娘對未婚夫說話,語氣是很少有這麼硬的。就不是未婚夫身份,以權仲白的才情容貌、身份地位,這輩子恐怕也很少有人用這種態度對他說話。他肯定有些吃驚,話哽在喉頭,一時竟無以為繼——不過,人生得好,就是佔便宜,連這愕然以對的神色,出現在權仲白臉上,都顯得很有幾分可愛。

「那我也就不氣了。」這個風度翩翩風流內蘊的貴公子尋思了片刻,也就自嘲地一笑,態度還是那樣溫文而從容。「我的經歷,想必十三姑娘心里也是清楚的……這輩子姻緣不順,如今已經無心婚配。縱勉強成親,以我放蕩懶怠的性子,日後難有成就,恐怕也是耽誤了姑娘。再說,往後這些年,恐怕出門在外的時間會越來越多……以十三姑娘的人品、心性、身世,實在不必屈就于我這個一無是處,不入上九流的老庸醫。我也實在是不敢耽誤了姑娘,乘親事沒定,听聞姑娘在家也能說得上話,便趕緊來給姑娘送信了。還請姑娘同閣老分說一番,這親事……最好還是算了吧。」

很多自貶,很多夸獎,說得非常氣,表情也十分誠懇。但意思並不會因此而變得更柔和一點——

權仲白明明白白,就是來拒婚的。

即使已經經歷過這麼一次幾乎一樣的對話,即使已經在心底無數次地重溫了這屈辱的一刻,听到這溫存的遣詞造句,從權仲白薄而潤的紅唇中,被那清亮的嗓子化作了聲音時,蕙娘也還是眼前一黑,差點沒背過氣去。

她這一輩子,處處都高人一頭,要不是命差一格,沒能出生在嫡太太肚子里。恐怕真是無可挑剔,連一個毛病都挑不出來了。又從小跟在父親、祖父身邊,也是見過一些同齡人的。不夸張地說,單單是她知道的仰慕者,少說就有四五個,這還有一些藏得住心事的人,比如何芝生,他不說,蕙娘真是一點都不知道。可以說不管把她許配給誰,對方就算心里不高興,也絕沒有人會和權仲白這樣,特地上門來當著面回絕親事。如果說她原本對這門親事,還抱著大體滿意的心態,在這幾句話之後,這所謂的大體滿意,也就變成了大體並不滿意——並不只是因為權仲白看不上她,更多的卻還是失望。

對將要和自己共度一生的未來夫婿,其天賦秉性那深深、深深的失望。

蕙娘輕輕地吸了一口氣,將種種翻騰的情緒全都壓倒了心底,一時間,她竟反而還有些得意︰前一世,她先已經被權仲白的種種做作,給打亂了心神,又因他出人意表的要求大吃一驚,倉促間只能端住架子稍微應付幾句。事後整理心緒,倒是有無數的話想要說了,可那時候,權仲白也已經去向南邊,到她意外身亡,他都沒有回來……

重活真是好,蕙娘想。起碼這一次,她有成百上千的回話,早已是千錘百煉過了,就等著從她口中噴薄而出,釘子一樣地釘到權仲白臉上。

「二公子。」她這下倒氣得多了,甚至還首次解頤,奉送權仲白一個微笑。「我就有一個疑問……」

見權仲白神色一動,全副注意力都被自己吸引過來,那雙亮得過晨星的雙眼專注地凝視著自己,傳遞著忐忑、盼望、歉疚等諸多情緒……蕙娘滿意地笑了,她也認認真真地望向權仲白,輕輕地啟開朱唇。

「我想知道,二公子和我焦清蕙之間,究竟誰才是男人——或者這麼問還更好一些,二公子,您到底還把不把自己當個男人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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