蘅蕪醉之兩生皇後 娉婷只影向誰去(1)

作者 ︰

「奉天承運,大寧皇帝詔曰︰鎮國大將軍納蘭殷長期鎮守邊關,德才出眾,恪盡職守,有功于本朝江山社稷。其妻一品誥命夫人趙氏溫良恭謹,教女有方,現冊封其女為太子妃,以示褒獎,欽此!」

再次站在繁華興盛的天子腳下,耳邊響起的不是街上的叫賣聲吆喝聲,而是崇明二十一年,那前來將軍府傳旨的紅衣內監的聲音!我仍然清楚的記得,那跟在內監身後,化裝成小太監的太子爺元景!我俯身跪在父親身後,偶然一抬頭,與之四目相對,我微微一愕!

女兒冊封太子妃,自是喜事,父親當晚便設宴款待傳旨的內監。酒過三巡,我借故出來,信步走進將軍府後園。一輪彎月掛于中庭,花開正好,滿園芳菲在月色籠罩下,靜謐安詳!

一聲戲謔的男音冷不防在身後響起︰「原來父皇指給我的太子妃就是你!」他將我渾身打量了一番︰「雖算不得傾國傾城,生得倒也干淨。也罷,父命難違,君命更是難違!」

我听出他話里的輕視,從容一笑︰「原來太子殿下也不過是個喜歡將自己扮成內監的登徒子!如此看來,外人所傳的德才兼備、才能出眾,全屬無稽之談!」

「娘子此言,便是在藐視我的才能與父皇的眼光!你可知你的一句話,便可害了整個納蘭氏?」

我輕聲一笑︰「你不過是一小小內監,假冒太子出言調戲我也就罷了,若是再私傳言語,誣陷忠良,豈非罪上加罪?」

元景看看自己一身紅衣,低聲笑道︰「娘子果然聰慧!」說著上前一步從懷里掏出一件東西塞到我懷里︰「此物難得,好生保管」,之後快速閃身消失在山石後。我拿起手里的東西,是一方錦帕包著一個環形物件。

打開一看,是一只翡翠鐲子,內中如煙出岫,紋理自然流暢!我自小到大見過的名貴翡翠不少,只是如此綠意通透、油脂豐澤的翡翠,我還是頭次見過!我淺淺得笑了,柔荑般的手反復撫弄著手中的鐲子,卻發覺有些異樣。

反復撫著鐲子的內壁,卻有些凹凸不平,我忙走至漢白玉燈台邊,細細一瞧,內壁竟雕刻著一行小篆︰忍負掌中十二客,不教紅梅空映雪!我忽然驚了一下,捂住胸口,百思不得其解,卻又羞怯不已!

忍負掌中十二客,不教紅梅空映雪!

洞房花燭時,他輕擁著我倒在被子里,笑道︰「想不想知道,我是如何知道這個秘密的?

「殿下快說!」

元景伏在耳邊低聲笑道︰「不過是撿了些寶貝送予九妹,她就把你的什麼都告訴我了,也包括這個!」

我腮畔微辣,抬手捶他一下︰「殿下好壞!」看著他文雋淡然的面龐,恍然想起幼時偷跑出將軍府听過的《長生殿》里《窺浴》的戲詞︰人中意,意中人,則那些無情花鳥也情痴,一般的解結雙頭、學並棲

思及此處,竟看著他,忘情的喚了聲︰三郎•••

元景欣喜異常,連連點頭•••

然而心思一轉,仍舊是那間屋子,他端著一盞毒酒,面無表情︰「父皇已下令賜你一死,這杯毒酒,會讓你去得很快,不會有多少痛苦!」

我痴然看著他,一個痛快,似乎竟成了他給我的莫大恩賞,那個曾經對我說著山盟海誓的男人呢?眼前端著毒酒的,是太子殿下,還是未來的皇帝,還是要江山不要美人的皇室子弟?

總之,他不是元景,不是那個對我說著綿綿情話、為我月下理妝的三郎!

原來無論是楊貴妃還是我,為了他的皇位,就都得死!我瞬間透悟,然後放聲大笑,駭人的笑聲甚至嚇壞了身邊那剛剛降生三天的女兒,她開始刺耳的啼哭著,粉女敕的小臉漲得通紅。而他端著毒酒,面無波瀾,似乎眼前一切與自己並不相干!

我接過他手中的玉杯,內中的血色液體,像黑夜里羅剎鬼的血盆大口。我再沒看他一眼,只是慢慢喝下去。而後,滿地的碎玉,我的身子也轟然倒下去,目光只是死死盯著一旁搖籃里我那兀自痛哭不已的女兒,她才出生三日,我還沒來得及抱她一下,我的女兒,她還沒有名字呢,以後••

元景緩步走上前來,將手覆在我的臉上,緩緩下滑,終于一片陰暗!

原本以為可以徹底遺忘,可以肆無忌憚的去怨去恨,可是當往事撞擊到心口的時候,所有的怨恨,都在頃刻間,化成了沉甸甸的憂郁和刻骨的疼痛!

大寧王朝自太祖皇帝開國以來,迄今尚不足五十載,帝位傳承至當今聖上元景,剛好三世。**嬪御雖多,卻未能為元景誕下皇嗣,唯有東宮太子妃,也就是元懿皇後納蘭氏遺下一女,于先帝在位時即被抱養宮中,並得先帝親自賜名︰清念!崇明二十五年元景登基為帝,次年改元乾祐元年,冊封其為安國長公主。公主雖現年不滿六歲,卻已享有八千戶的封邑,足足超出祖制所規定的一倍,其尊貴榮華,更是尋常宗室貴戚難以匹敵!

而長公主的外祖納蘭世家,卻已于當今皇上登基前一年,以謀逆叛國罪被先帝抄家滅門。先帝仁厚,赦免了已懷有身孕的太子妃納蘭氏。而太子妃卻是有命無運,幾月後難產而死,遺下安國長公主,乾祐元年追封為元懿皇後,配享太廟。如今元景登基已有三載,先帝孝期已過,自然要廣選良家女子充奉**,為皇家開枝散葉,延續帝祚!

這便是百姓口耳相傳的仁愛之主,可是事實若真如此,那杯殷紅如血的鴆酒,又是如何要了一個女人的命的呢?元懿皇後,究竟欺騙的是誰?納蘭清雅?地府里所有納蘭氏的冤鬼?大寧王朝的黎民百姓?還是街頭上那一臉茫然的女子呢?

我裹緊了身上的青緞披風,轉回身子,雇了輛馬車去宣平。緊趕慢趕,終于在天黑之前到了宣平城。一日的繁華已然落幕,街道猶為冷清。

將身上的青緞披風隨手扔給了街角的幾個乞丐,自己只著一身單薄的青布衣褲。初春的夜風,仍夾雜著陣陣寒意,似乎能直接冷到人的靈魂深處去。我尋到童府後門,便抱著雙臂在台階下坐著。

童府老爺童鎮遠,原任殿閣大學士,官居一品,卻于崇明二十四年,只因在御前替父親辯解幾句,便被誣陷為同黨。所幸皇恩浩蕩,並未嚴懲,只是將其貶為知縣!

童伯為人清高耿直,不慕權貴,當年與父親交情匪淺,雖然數年未見,我卻仍然對那個溫文爾雅、滿月復經綸的童伯印象深刻。只是童伯子嗣單薄,年過四十方得一女,取名思懿,平素愛若珍寶。如今童思懿也有十七歲了,也在采選的良家子之列!

一夜冷風刮骨,所幸自己有知覺時,渾身都已經是暖暖的!果然料想不差,童家仍是如當年那般宅心仁厚。我心里笑了笑,聞著屋子里淡淡的藥香,又睡了一會兒才睜開眼楮。

「呀,她醒了」,正在端藥的小丫鬟一路小跑出去︰「夫人,她醒了,她醒了」緊接著是一陣細碎的腳步聲,一個中年婦人走到床邊,身後還跟著一個十六七歲的年輕女子。

我看了那婦人一眼,童伯母的容貌並沒什麼改變,只是比從前老了許多。童伯這麼多年宦海沉浮,她也少不得操心勞神。身後的那個一身月白色裙衫的年輕女子,想必就是童思懿了。

幾年不見,曾經粉雕玉琢的小女孩,也出落成個楚楚可人的大姑娘了。只可惜,他們誰都不認得我了,皇室女子與外男相見總有諸多機會,自我冊封為太子妃之後,就未曾再見過他們。畢竟已經隔了六七年,而且自己現在臉色蒼白病弱,怎麼看,都聯系不到曾經那個納蘭清雅身上。

「姑娘,你感覺可好些了?」童夫人溫柔慈和的聲音響起。我點點頭,有四處看了眼,喑啞著嗓子問︰「這是哪里?」

童夫人微笑道︰「這是我家,原是打算和女兒一同去圓覺寺上香,一推開門,就見你昏倒在門前,我們就把你帶回來了。你一個姑娘家,怎會一個人暈倒在外面?你家人呢?」

我咬著唇,良久才低聲把事先編造好的謊言一一說出︰家道中落,來此投奔親戚,孰料親戚早已搬去外地,無處可歸,又險些被賣去妓院,深夜慌不擇路跑到這里,實在饑寒交迫,便睡著了。

雖是謊言,我卻說得情真意切,听得童夫人極其感傷,身後的童思懿也捏著一方帕子,面色不勝哀愁。「真是可憐的孩子!」童夫人拉住我的手,溫聲道︰「即如此,你就在這里住下,我們家人口不多,也就一個女兒」,說著另一只手拉過身後的童思懿︰「以後你們也好做個伴兒」,說著又回過身看了眼女兒︰「思懿就要入宮參選了,她一直愁煩,你們同齡,也好開解開解。」

我听後就要起身,童夫人忙按住她︰「身子還虛著呢,別起來!」我含淚道︰「夫人厚恩,雅兒沒齒難忘,若有來世,做牛做馬一定報答夫人。」

童夫人還未來得及說什麼,童思懿忽然問︰「你叫雅兒?」

我驚了一下,隨即點頭。童思懿看著我,也笑了笑。我便在童家住了下來,和童思懿姐妹相稱,底下人對我這個來路不明的女子,也算是謙卑恭敬。

第一次見到童伯時,我正和童思懿在亭子里淘澄著胭脂膏子。童伯一身雨後青藍色長衫,手執折扇小步走上亭子。他看見我,先是一愣,嘴里喃喃說著什麼,但卻很快搖搖頭,恢復正常。

童思懿小跑過去︰「爹爹回來了。」

我放下手中的石臼,屈膝福了一福︰「老爺!」童伯看了看我︰「不必多禮,起來吧」,我起身恭順的站到一邊。童伯也只是和童思懿閑話兩句便走了,臨走時還回頭瞧了我幾眼。

我想或許童伯覺得我和他逝去的世佷女相貌相似,卻不相信那躺在地宮里的太子妃能死而復生!連我自己都不敢相信,我還能再活一次!蕭染並不肯告訴我我是如何死里逃生來到擎月山莊的,但卻知曉我的底細。我反復追問,蕭染才告訴我,是宮里頭的淑妃娘娘偷偷派人送我去的擎月山莊。

淑妃納蘭氏,父親的親妹妹,我的嫡親姑姑,是她在最終關頭救了我一命,為納蘭氏一族留下最後的血脈。

在我記憶中,姑姑在宮中雖然高居妃位,卻是全仰仗著父親鎮守邊關的功勞。她並不得聖寵,終身無子無女。年幼時,每逢節日慶典,我都隨母親入宮去拜見姑姑,她總是喜歡穿一身淺紫色的宮裝,頭上寥寥帶著幾朵淺紫色的珠花。

如此清素的打扮,在**那群滿頭珠翠、遍體綾羅的妃嬪中,顯得極是不起眼。我問︰「姑姑你為什麼渾身都是淺紫色的呀?這種顏色多不好看!」

姑姑親昵的抱起我,常常帶著憂郁的臉上露出難得的微笑︰「那雅兒說說,什麼顏色最好看?」

「紅色,綠色,藍色」我一口氣說上一大堆自以為好看的色彩,姑姑卻只是淡淡笑著,淺淺的哀愁,重新佔據她的眼角眉梢

後來我冊封為太子妃,姑姑說過的一句話,我至今銘記︰「皇室女子難得幸福,皇權太耀眼,足以遮蓋所有!」說話時,姑姑的表情哀怨,像零丁的百合。

那時我尚不明了,甚至暗笑那不過是姑姑不得寵而發的牢騷罷了。後來先帝駕崩第二日,姑姑就死了,宮人們說是因為眼看著自己族人不是被問斬就是不明不白的死去,曾經 赫一時的納蘭氏家族,半月之內便大廈傾頹,所以郁郁而終!

也有人說姑姑是被先帝勒令自盡的,畢竟鎮國大將軍納蘭殷手握重兵,功高震主。崇明帝對納蘭氏一族也百般防範,冊封納蘭清雅為太子妃,也不過是掩人耳目罷了。而崇明帝不願意給納蘭氏留一點血脈卻是路人皆知,即便是一個無子無寵的柔弱妃嬪!

然而無論真相如何,姑姑還是去了。只是死去,于她來說未必不是一種解月兌,姑姑少年入宮,二十幾年的宮廷歲月將一個未諳世事的嬌羞少女,生生的雕刻成一個擁有一切卻惟獨沒有幸福的女人,卻沒有誰能了解她心內的淒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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