蘅蕪醉之兩生皇後 掌上珊瑚憐不得(1)

作者 ︰

翠荷所言不差,果然數日之後,鵝毛大雪直下了一天一夜,將那莊重肅穆的天家宮苑妝點成琉璃世界。唯有梅園的梅花迎雪而放,傲然枝頭。一大早醒來,將那窗格推開一條小縫,果然外面大雪茫茫,人跡罕至,天地之間像個透明的水晶盒,將我與這明儀殿齊齊裝入盒中。翠荷端了熱水進來,見我開著窗戶,忙溫聲勸道︰「昭儀還是關了窗,再躺會兒吧,外面天氣涼,吹了風就不好了!」

「本位瞧著雪好,就只是看不夠,竟迫不及待要出去呢!」

「現在才剛到卯時,天還早著呢!」

我不禁啞然失笑,一味賞著雪景,只當這天早就亮了,殊不知是被這大雪給照亮的!我回到被子里,卻已不能安睡,折騰了會兒還是起床梳洗,翠荷一邊給我梳頭一邊笑道︰「昭儀又不是沒見過雪,怎的就這般迫不及待?」

我笑道︰「好容易有了個打發時間的東西,本位怎能不急?」

翠荷為我挽上百合髻,因出門要戴著雪帽,故而只用發帶束縛,早膳只匆匆用半碗冰糖炖燕窩,翠荷已將尚服局送來的大氅燻好。我見那珍珠白織錦暗線緙絲翟鳳紋斗篷,便道︰「怎麼是白色的?沒有紅色的嗎?」。

翠荷將衣服拿起來,道︰「有是有,只是唯有這件是用玄狐皮子做的,最為珍貴,所以尚服局趕忙拿來獻給昭儀。」

「玄狐皮子固然珍貴,只是這珍珠白色在雪天穿著終究清冷了些,不如將本位舊年穿的那件大紅色羽紗斗篷找出來穿。」

翠荷依言開櫃子將舊年的斗篷取出來,放在燻籠上,待熱得暖暖的方服侍我穿戴好︰「這件披風雖是舊的,可是看著還是那麼艷麗,絲毫不像舊年穿過的。昭儀一向喜歡梅花,奴婢便做個梅花香囊,整日在櫃里放著。如今這斗篷雖沒燻過,可是聞著還是如梅花般清香宜人!」

原本大紅、正紅皆為正室所用,只因這件為元景御賜,而沈凌煙又非皇後,眾人雖心里有怨言,卻也無人敢言明!我對著鏡子笑道︰「還是你有心,什麼都替本位想著」,接過她遞來的平金手爐︰「你就不必跟著了,等長公主起來好生服侍她用早膳,若有事便到梅林里去尋本位。」

剛出了門,一陣冷風吹過面頰,如刀割般刺痛。乍從溫暖如春的殿中出來,這凜冽寒風竟一時難以抵擋,我雙手握緊手爐,埋頭往梅林里去。

還未走入梅林,已是冷香撲鼻。皚皚白雪壓得那梅枝顫顫,雪下露出的一片片嫣紅,迎著初升的紅日,傲然綻放,遺世獨立。我看著那滿園的紅梅,不由加快了腳步。園中寂靜無人,唯有我的羊皮暖靴踩在雪地上的咯吱聲!拂去梅枝上的一層積雪,將那梅花完全展露出來,看著竟少了白雪紅梅的情致!

怪道古人總愛將兩者寫在一起,白雪玉潔冰清,紅梅凌霜傲雪,兩者皆為人間至純至美之物,結合起來自然相映成輝!

太陽一點點升起來,地上、枝上的亂瓊碎玉發出炫目的亮光,那紅梅也平添幾分嫵媚。忽然一陣疾風迎面襲來,片片積雪從枝頭飄飄搖搖紛飛而下,任是撒鹽空中,柳絮乘風,皆不能道出其中萬一!

扯起斗篷下擺,擋住驟然而來的風雪。那斗篷被風吹得獵獵作響,仍不能抵擋多少寒意。索性轉過身來推著走,耳邊盡是呼嘯風聲,眼前一片碎玉亂舞,又有紅梅香氣縈繞身旁。忽然張開雙臂,斗篷北風吹鼓著撐起,像一朵倏然綻放的紅梅。只是仰首望蒼穹,茫茫宇宙間,身邊早已沒了那人的身影,風景再好,也至余我一人欣賞而已!他在做什麼?在龍翔殿為蒼生而謀,還是在延慶殿與佳人對影?

無力垂下雙臂,退出百余步,忽然撞到什麼,腳下一滑,險些跌倒,才踉蹌著站穩,那人的聲音已緊跟了上來︰「是哪個不開眼的婢子,也敢撞上本位?」

我轉過身,原是安淑儀與周才人並幾個提著燻爐的宮女內監。看她們的足跡,是自一旁斜刺出來的,那邊是她先撞到我,而非我沖撞了她。不過事已至此,多說無益,只得屈膝行禮︰「原是嬪妾不好,沖撞了安淑儀,還請淑儀寬宥!」

安淑儀冷哼一聲,周才人從身後轉出,輕笑道︰「嬪妾還以為是哪個奴婢,近前來一瞧才知是從前最得寵的童昭儀,怎的今日昭儀也落魄至此?昔日昭儀蠱惑聖心,令安淑儀失寵于皇上的伎倆都哪去了呢?」

我抬下眼,安淑儀眸中恨意叢生,果然周才人已順利挑起她對我的恨意。她眸色一冷︰「有了罪再來求恕罪,不覺得晚些了麼?你給本位跪下!」

我無法,只得徐徐跪在雪中。那徹骨涼意很快穿透層層冬衣,直侵肌膚,似有數萬蟻蟲啃骨食肉。周才人扶著安淑儀讓到一旁,使那冷風直接灌入我斗篷里,夾雜著片片雪花的冷風迎面吹進松垮的衣領中,伴著一陣陣沁心的涼!

「童昭儀獨自賞梅,當真是讓本位憐惜呢」,安淑儀上前一步抬起我的下頷,無名指上修剪得極其尖利的長指甲探入我的圍脖,在頸上重重劃來劃去。頸項本已凍得麻木,經她一劃,痛如鈍刀割肉,我皺著眉向後躲閃了下,卻被她捏得更緊︰「怎麼?你也知道疼了?本位從未想過你也有今日,當日你獨佔盛寵之時,是何等春風得意?」

安淑儀的指甲惡狠狠用力一剜,頓時痛得我倒抽口涼氣!待她一把甩開我,我才得手在頸上的痛處輕撫了下,卻仿佛將傷口生生撕裂一般。我低下頭,見自己的手指沾染上一絲血痕,忙將圍脖向上拉好,掩住那傷口!

「昭儀相貌生得美,這身體里的血看著都比尋常人漂亮!若放在去年,指不定皇上看了會怎麼心疼呢,可如今時過境遷,皇上若見了呀,準得當成是一朵不起眼的紅梅花呢!」

周才人說完,開始得意地笑起來,那笑聲似乎震得著枝頭上的雪紛紛墜落!她命宮女在手爐中添了幾塊炭,又折了枝紅梅在手,慢慢踱步到身後,譏諷道︰「如今昭儀的狐媚功夫是不中用了,也難怪,那點子招數,皇上看了一年早就膩煩了!」她將手中的紅梅扯下片片花瓣,玩弄似的向我灑下來,那瓣瓣殘香隨風落到我的頭上、臉上和衣領中。她卻將那梅枝輕蔑的一下下點在我的面上,漫聲道︰「不知昭儀可想出新花樣惹皇上側目呢?」

我凍得渾身顫抖,懷中的手爐早已冰冷,渾身似墮入冰窖之中。艱難喘息半晌,才抖動著灰白的唇,道︰「既有得寵之日,便有失寵之時,宮中向來如此。安淑儀取代了先陳婕妤之位,嬪妾取代了您,如今薛美人又取代了嬪妾,又有何分別?」

「你失寵那是你的報應!」

我看著安淑儀近乎歇斯底里的神態,苦笑了下︰「嬪妾失寵是嬪妾的報應,那淑儀失寵又算什麼呢?」

安淑儀神色冰冷,眸光如刀,一字一句似是從牙縫間蹦出來︰「你敢詛咒本位!蓮蘇」,听她喚,身後的宮女蓮蘇忙站出來,听安淑儀一字一頓吩咐道︰「給本位掌嘴!」

蓮蘇愣了下,畏縮著不敢上前,卻听周才人道︰「蓮蘇難道忘了,當年是誰害得你受那廷杖之刑了?如今童昭儀被遷出乾陽宮,皇上連間宮室都沒舍得賞賜,就連每回去寧德宮請安時都不曾順道去瞧她一眼!你還有什麼顧慮?莫不是也想等著淑儀再賞你一頓板子麼?」

經她一番鼓舞,蓮蘇頓時膽子大起來,踏雪前來︰「童昭儀,對不住了,等會兒奴婢要是打疼了您,您可得多擔待著」,蓮蘇的語氣陡然變得陰狠,手掌也高高揚起。

如今在她們眼中,我只是個不得皇帝寵愛的女子,甚至連個宮女都敢冷言冷語羞辱于我!我微微抬眼,看著她的手逆著陽光,慢慢閉上眼楮,只等著她那一巴掌重重落下•••

「都給朕住手!」

仍舊是一陣踏雪咯吱聲,我慢慢睜眼,雪地里,那一抹黑色的影子,帶著胸前耀人眼目的江海九爪團龍漸行漸近,「賤人竟敢在宮中動用私刑!」元景揚手重重一揮,煙紫色的影子撲在跟前。安淑儀掙扎著跪好,顧不得抹上一把嘴角的血絲,忙叩頭請罪︰「嬪妾知罪,皇上息怒!」

周才人也哆嗦著跪下︰「皇上,嬪妾知錯了,嬪妾知錯了•••」

我費力得仰起頭,看著元景,他似乎也在看著我,,眸中隱含著心疼與歉疚。是真的,還是我眼花了?還是他可以冷淡著我,可以將我束之高閣,半年不見一面,卻容不得我在別的女人面前受半點委屈?

我看不清楚,眼前盡是蒼茫一片,耳邊的聲音忽大忽小,忽遠忽近,不可捉模!我想起身,可身子晃動兩下,轟然倒在雪地里,激起幾片雪花,紛紛揚揚落在臉上,冷,好冷!

身子陡然落入溫暖的懷中,元景抱著我快步走向草庵,尚不忘回頭吩咐︰「把這兩個賤人拖到太廟前跪著,無朕旨意不許起身,不許用炭火!還有,去傳太醫•••」

我渾身僵硬窩在他懷里,他前襟上的團龍是以金銀絲線穿著晶石米珠繡制而成,臉貼在上面冰冷而粗糙,我偏過頭,又覺外面冷風刺骨,十分難受。元景的步子十分急促,使我被冰凍的身子幾乎被顛碎般難受!

耳邊似乎有開門關門的聲音,身上的冰冷與火爐的暖氣一踫撞,竟有些難以辨識的感覺!身子被放到海龍皮坐褥上,突如其來的溫暖竟讓人有些不適,迷蒙中,我輕聲喚著︰「皇上•••皇上•••」

一雙手輕放到肩上︰「我是三郎,是你一個人的三郎•••」

「三•••郎」,許久不曾這樣喚過他,如今竟有些生疏了!我無法睜眼,四肢似乎凍僵了無法動彈。人一下子多了很多,耳邊的嘈雜聲令人厭煩!片刻之後,一股苦澀的熱流緩緩流入口中,好苦!咬緊牙關,不願意咽下去。

下頷被人捏住,卻不小心觸踫到安淑儀劃出來的傷口上,我不禁申吟出聲。元景只得含了口藥湯,將溫熱的唇壓上我的,將藥一口一口哺進去。直到整碗藥都喝了進去,元景才扶起我,將那冰糖炖雪梨羹用湯匙喂給我喝。一陣陣清甜在唇齒間化開,我含了笑,去模索他的手。剛抬起來的手,立即被溫暖的大手握。我反手將他的手握住,閉上眼楮,沉沉睡去!

只是這一覺睡得頗不安穩,元景的呼喚,太醫的聲音•••吵得人頭疼,我想睜眼說話,卻似被噩夢魘住,無法睜眼也無法開口。不知在黑暗中求索多久,才隱約見一絲迷蒙光亮。似乎是元景的眼楮,在霧氣彌漫中專注看著我!我看著他身後銅鍍金浮雕二龍戲珠的朱紅牆壁︰「這是哪里?」

「這是靈泉宮!」

靈泉宮!我頓時渾身一顫,驚異地發現自己身處溫泉水中!靈泉宮是距皇宮不遠的一處溫泉行宮,里面有皇帝沐浴用的玄龍映日湯和皇後沐浴的瑞鳳翔雲湯,余者妃嬪皇族除非帝後特別恩賜,才能得幸來靈泉宮沐浴!

我看了眼四周,但見碩大池子上氤氳著一層芬芳霧氣,池壁皆是以九九八十一塊整塊暖玉拼接而成,每九塊置一漢白玉龍頭,龍口中潺潺噴吐著從南山上引來的溫泉水,保持著池水溫度!

我看著眼前每一件象征著至尊皇權之物,不禁驚道︰「這是玄龍映日湯?」

元景只用玉簪挽著頭發,亦隨我泡在溫泉水中,他摟著我,柔情款款︰「你讓朕好心驚,高熱不退,太醫又說在雪中久跪,恐怕寒氣入體,落下病根。任憑朕如何喚你,你都不肯醒來看看朕。若朕當初不那麼一意孤行,或許就不會•••」

我看著他溢滿疼惜的眸子,像是有什麼哽在喉間。他捧著我的臉,極其認真︰「這麼久,你想我麼?」我拼命點頭,攀上他的頸項,眼淚簌簌而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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