蘅蕪醉之兩生皇後 榴花空夢覓無蹤(5)

作者 ︰

乾佑六年五月中旬,天降兩場透雨,原本農桑時節降雨本是好事,只是誰都不曾料到汾陽河堤壩在此刻被雨水沖毀,河水決口,淹沒不少良田民房。論理每年二三月份,元景都會播下銀兩整修水壩。而今年欽天監一早測出雨水充沛,所以元景足足比往年年多撥了十五萬。整整四十五萬兩,修出來的堤壩竟禁不住兩場透雨!

眼下雨季將至,若再不整修,只怕來日百姓深受其害。元景斟酌再三,決定親自出宮監督民夫整修水壩。此一去,至少也要一兩月方能返還,日常政務便在陳梁處理,文武百官也相隨。臨走前一晚元景便歇在我這里,他見我小月復已微微隆起,恐清念活潑愛鬧沖撞了,便將她送回到純裕太妃那里,又囑咐了好些話才闔目睡去。

翌日清晨,我便早早醒來。元景剛穿上中衣,笑道︰「輕手輕腳,還是把你弄醒了!」我起身披上外衣,拿起衣架上的團龍褂子服侍他穿上,一顆一顆系著上面的包金紐扣︰「倒也不是為著這個緣故,心里存著事,睡得也就淺」。

他將我手握住,溫和道︰「左不過是一兩個月的功夫,朕便回來了。有石泉在身邊伺候,凡事也是周全的,倒是你」,他看了看我的小月復︰「倒是你才更讓朕放心不下,如今不比往日,宮中瑣事向來是由貴妃打理,她固然不敢趁朕不在而為難于你,只是宮中女人多,閑話也多。除了純裕太妃那里,你也別往別處,只安心養胎要緊。」

我點點頭︰「水邊濕氣重,三郎素有腿疾,嬪妾也打點了些藥材給石泉收著,還有那新進貢的碧螺春,三郎雖愛喝,夜深時卻也要節制,更不能飲濃茶。」

元景溫柔看著我,微含了一抹滿足的笑意,一一點頭答應,絲毫不見半分不耐。在欽和殿用過早膳,便一前一後兩乘轎子向宮門口去。沈貴妃已帶著**諸人等在那里,皆按位分次序站好。元景囑咐沈凌煙幾句,又看著我,待要說什麼,一乘泥金櫻木鏤雕青鸞鳥轎輦已停在人後,如馨一襲撒花裙裝,望月髻上三對兒步搖簪鉺在日頭下分外奪目,額前的金箔紙花鈿周邊,又用朱筆精心畫了個梅花妝,襯得她肌膚勝雪,嬌柔嫵媚,遠勝九天神女!

只覺身邊一陣香風拂過,如馨清朗不失柔媚的聲音已在耳畔響起︰「皇上今日出宮,嬪妾特來相送,孰料還是晚了一步,還請皇上恕罪。」言罷,如馨盈盈下拜。她的身形看起來已不似往日那般婀娜縴巧,如今已有了五個多月的身孕,肚子看起來卻比尋常五個月的孕婦大了些,太醫推斷可能懷的是雙生子。如馨為此喜不自勝,一時間在宮中佔盡風頭!今日特地晚來一步,更是為昭顯她的金貴身份。

元景忙扶起她︰「不是囑咐了你不必來送朕嗎,若胎兒有個閃失該如何是好?」

如馨嫣然一笑,粉面上又籠著些許羞澀︰「原也是不想來的,只是早起時便覺胎動不安,想來也是月復中孩兒知道父皇要走,心里很是不舍,故此嬪妾便來了。」

耳邊一聲不屑的輕哼,眾人面上也隱約有了憤恨嫉妒之色。如馨晉為昭媛之後,深知自己得益于月復中胎兒,又知自己在元景心中分量甚重,越發愛撒嬌弄痴,時常假稱胎動不安而請元景到延慶殿去。元景念著她有身孕,也不加以責備,多處都順著她。平時也就罷了,如今眾人在前,她便如此,也難怪招人怨恨!

元景只是叮囑了她幾句,便轉身上了一旁的龍輦。如馨自一旁慧珠手里取過一柄彩繡紈扇,慢慢搖著祛熱。那白玉扇柄上懸著顆龍眼大小的明珠,下面垂著一簇明黃色流蘇穗子。我一眼認出那是元景日常戴的荷包上系著的穗子,必是她向元景撒嬌要了來!心里倒覺得好笑起來,月復中的一雙孩兒已經令人欣羨不已,又何苦拿這個穗子來扎人的眼?

那鑾駕漸行漸遠,厚重朱漆宮門也緩緩闔上。沈凌煙回過身剛要開口,忽然瞥見她扇柄上的穗子,微微一怔,顯然也認了出來,遂溫和笑道︰「昭媛妹妹的扇墜子好生別致,只是這明黃色犯了忌諱,若叫有心人吵嚷出去,只恐惹皇上不快,于妹妹名聲無益!」

如馨嫵媚一笑,眼角眉梢盡是得意之色︰「多謝娘娘提點,只是這扇墜子是皇上贈與嬪妾,所以嬪妾才日日戴著。」

一旁安淑儀忽然冷笑一聲︰「昭媛妹妹得皇上如此愛重,想必平日皇上贈與妹妹珠玉綾羅定然不少,妹妹不如將那些東西裝成幾只箱籠隨身帶著,以此昭示皇恩浩蕩!還是妹妹已將那些東西供奉于香案之上,日日焚香跪拜呢?」

如馨仍舊笑靨如花,一只縴手輕撫著兩鬢垂至肩膀的珍珠流蘇︰「姐姐且看,妹妹不是已經都穿在身上、戴在頭上了麼!」

「這點東西,恐怕也就只有你這樣沒見過世面的小家子當成寶貝,本位從前拿來賞給蓮蘇的就不止些!」安淑儀忽然掩口一笑︰「听說昨晚妹妹又覺月復痛不安,身邊的慧珠巴巴兒地跑到欽和殿去,還沒進門就叫石總管給攔下了。想是妹妹慣用的伎倆皇上也看膩了,下次若再想皇上,不妨也換個新樣兒!」

我不由皺眉,兩人拌嘴也就罷了,何苦拉我進來?只是安淑儀雖平日刻薄,倒也少有算計,想來也不過是拿我來諷刺如馨一番罷了。

如馨並未在意,只是笑道︰「妹妹總用這個法子,皇上固然會厭煩,什麼時候淑儀姐姐也說是自己胎動不安來請皇上,皇上必會覺得新鮮!」

安淑儀登時面色鐵青,恨恨道︰「眼下是得意,若誕下皇嗣更是錦上添花,就是不知有沒有那福氣受用!與其在這兒跟本位說嘴,不如回去多燒幾柱香,祈求菩薩保佑,別像莊獻皇後那般•••」

眾人一听安淑儀口不擇言,竟將元景生母莊獻皇後也牽扯進來,都驚了下,沈凌煙忙道︰「都少說幾句吧,皇上前腳剛出宮,妹妹們就吵成一團,也不成個體統!現下日頭火辣,恐曬壞了妹妹們的雪膚,都散了吧!」安淑儀冷哼一聲,也不等眾人挪步,自顧自搭了宮女的手上了一旁的步輦,眾人也各自回宮。

步輦行至無人處,方問碧芙道︰「昨日慧珠何時到欽和殿來請皇上的,為何本位竟一點兒也不知道?」

「皇上昨日來欽和殿時,為免昭媛又故伎重施,特特吩咐了石總管守在門外,以便阻攔那些奴才。奴婢也是一早才听說,見娘娘一直和皇上在一起,就沒告訴娘娘!」碧芙停頓半晌,又猶豫道︰「奴婢冷眼瞧著,貴妃娘娘與昭媛最近倒不似先前那般親厚,今日提到皇上那簇流蘇,倒像是貴妃娘娘有意而為之!」

「本位早料到會有今日!」我輕哼一聲︰「沈貴妃雖地位高貴,然而昭媛卻深得皇上寵愛,又有身孕,來日若能誕下皇子,地位定然遠非貴妃可比!最初貴妃是想以昭媛來分本位的寵愛,自己也博個賢良名兒,昭媛亦是想利用貴妃獲得寵幸,所以兩人一拍即合!今時不比往日,況昭媛又豈能甘心一輩子對沈貴妃俯首帖耳?」

碧芙點點頭︰「她們如此內斗起來倒也好,娘娘也可安心養胎,等皇上回來!」

我輕輕點頭,放眼望去,那藍天白雲下,一重重金色獸脊被正午的陽光一曬,那燦爛光華令世人不敢矚目!九重天闕,呵,天闕,何止只有九重?

皇宮就是這樣一個地方,弱肉強食,強者生存,剔除人美好的一面,可以把人變成鬼的地方!

而我,也要在這樣的地方終了此生!

元景一走,宮里立刻安靜下來,或許只是表面上的安寧。不過這與我關系不大,我只安分呆在欽和殿里,保養好自身及月復中骨肉。偶爾傍晚時才到純裕太妃那里請安,再去看看清念。可喜這幾日雖暑天炎熱,可如此天氣至少元景的腿疾不會發作得那麼厲害,對那水壩修建是極有利的。

「娘娘,看書久了容易傷眼,先喝碗蓮子湯吧。」

我抬起頭,童思懿身著一襲碧色宮裝,頭上簡約的雙環髻顯得人越發利落。還是我冊封儷妃那日,元景在欽和殿陪我一道用晚膳,見我獨獨喜歡那道素炒蘆蒿,便留意著,听聞那菜出自她手,便著玲瓏專門負責我的膳食,也好與沈凌煙的人分離開。

正值中午,日頭甚烈,外頭潔淨的青石磚地被陽光一曬,反射出刺眼的白光。磚地上的火紅色石榴花透過窗格上的松綠色窗紗,卻愈發顯得如火如荼。石榴多子,也是個好兆頭。元景又命尚功局為我繡了一幅綿綿瓜瓞紋樣的真紅櫻桃錦帳,以金銀絲線綴滿真紅石榴石繡成,文彩輝煌,光艷奪目。

一晃月復中胎兒已有四月,身子早不似從前那般輕盈,也很少出去。所幸元景一早交代過,只說我喜好清靜,除太醫外不準旁人來欽和殿打擾,故此閑時或是吟風弄月,或是穿針引線,或是與童思懿敘敘舊年光景,倒也十分愜意。

「此處又無外人,你自己坐吧。」

童思懿笑道︰「娘娘昨日給長公主穿了條鏈子,又縫了個布偶,碧芙姐姐一早就給送去了,大約很快就回來的。」

我放下書卷,端起她遞過來的蓮子湯,忽然想起什麼,笑道︰「昨日皇上著人送來一道金豐樓的三鮮雜菜羹,本位吃著不錯,特地給你留了些,你可吃了?」

童思懿含笑點頭︰「多謝娘娘厚愛,奴婢嘗著那味道,倒有些家鄉氣息呢。」她思量會兒,又看了眼四周,悄聲道︰「奴婢今日听說皇上已查出汾陽河堤壩之所以被沖毀,正是因為今年二月整修時偷工減料所致,而負責這項工程正是貴妃的堂兄沈青雲。皇上龍顏震怒,已下令徹查此事。」

我笑了下,輕啜了口蓮子湯︰「本位早料到如此,汾陽河堤壩年年撥款整修,今年竟如此不堪一擊,問題定是工程用料上。」雖如此說,心下卻有些狐疑不定,且不說元景對沈家早有戒心,沈家不可能無一絲察覺。單說沈青雲在工部供職多年,貪污修水壩的銀兩也是常有的,只是再怎麼貪污也該有個輕重,不至于使那堤壩連兩場雨都禁不住!

究竟是沈青雲利令智昏,還是另有高人插手?總覺得此事沒那麼簡單,細細思量半日,好容易理出一點頭緒來,腦中電光一閃,又模糊了,反倒頭疼不已!前朝之事有元景在,我又何須多花心思,想想也就罷了。

童思懿默然一會兒,眸光刀鋒隱隱︰「若細細追究起來,只怕沈奕也月兌不了干系!」

指尖微顫了下,當年童伯也是為父親說話,結果遭沈奕族人彈劾,才被貶官,她對沈家也是痛恨的。我輕咳了聲,說道︰「你心里想著什麼本位也知道,納蘭氏之境遇比起童家不知慘烈幾百倍,本位心里的恨只會比你多,不會比你少!莫看皇上如今對沈家百般籠絡,也只是對外放的煙幕罷了,覆滅沈家也是遲早的事,若非如此,皇上也不會以侯爵除了沈素節的兵權!」

童思懿點點頭,贊道︰「娘娘如此聰慧,竟連這個也看得透!」

我垂眸,似笑非笑︰「並非本位看得透,只是一個輪回罷了,每個卷進來的人都不能幸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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