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寧宮距離承慶宮並不遠,畢竟是帝後居所。[]沿著大塊雕龍刻鳳的青石路向東,正殿前有香爐冉冉升煙的宮殿便是。
和第一次榮惠在此給其他高位妃嬪請安,面見其他低位小主不同,這次榮惠再踏入建寧宮,這些三個月前還比她位分低的小主,多已有所長進。
榮惠如今這個華良媛雖然承寵,但到底沒有三個月前那麼惹人注目。
莊貴妃依然溫柔寬和,身邊是寧嬪和新晉的何才人,懿妃照例姍姍來遲,慵懶傲慢,身邊除了蘇淑儀,還有我見猶憐的衛良媛。賢婕妤自成一系,苗條婀娜的馬良媛和一個楚楚動人的麗人,榮惠並無印象,但給位高的妃嬪見禮後,這個麗人也給她請了安,自稱貴人姚氏。
顧梓榆也站在靠前,略近莊貴妃,卻也距離懿妃不遠,她身後是幾個不起眼未承寵的小主。
榮惠一一請安和見禮後,正要落座,榮惠承寵後的那皇帝晉封的旨意也來了。
「華良媛薛氏,性資敏慧,率禮不越。著即冊封為華婕妤,賜其母入宮探視。」傅祿海的聲音略顯尖銳的說完,就笑眯眯的看向榮惠,道︰「小主大喜。」
榮惠當然是高興的,雖然知道朱文燁金口玉言,但親耳听得能見到親娘,卻是另外一回事。只是這旨意這時候出……榮惠已經感覺到四周傳來的那艷羨目光。
謝恩又打點了傅祿海,榮惠羞答答的轉過身,似是情不自禁的道︰「前陣子久病未愈,擔憂家慈,如今病愈能讓家慈看到安好之身實乃大幸。」言語之中,不外點出是因生病而獲探視,非全因朱文燁恩寵。
莊貴妃微笑的看著榮惠,緩緩道︰「華婕妤這是否極泰來,塞翁失馬焉知非福。」
「娘娘說的。」賢婕妤頭一個響應,笑著拉過榮惠的手,道︰「惠妹妹一向最有福氣。」
榮惠垂首作赧然狀,實則想抽回手,如果要站隊形,孫雙陽可不是她的選擇。
但榮惠的手剛一收回,懿妃的話也就不輕不重的響起︰「華婕妤有福氣,賢婕妤也有福氣,獨獨麗婕妤最沒福氣。當初你們三人可是一齊晉位良媛,如今麗婕妤不過稍有差錯,卻遭禁足……委實可惜。」意猶未盡,只嘆息一聲。
這話說的,不明白的人听了還以為麗婕妤是多麼清白一朵白蓮花,徒叫榮惠和賢婕妤搶了高枝頭。
賢婕妤臉色一變,榮惠卻是頭疼,她頭一次覲見時就看出懿妃對賢婕妤、甚者對東太後都有不喜。如今只因為看似和賢婕妤走得緊密,就遭了懿妃的口誅牽連,榮惠大覺冤枉。
但這話難听歸難听,榮惠卻不欲出頭,只作懵懂,反正麗婕妤崔知玉被禁足時,她還在病中。
只是榮惠能忍,賢婕妤也穩得住,但馬良媛听到懿妃說麗婕妤掌刮自己是「稍有差錯」,卻是忍耐不得了。她俏臉氣得生紅,仿佛受到四周投來輕視的目光,下意識就往前邁開了一步。若非賢婕妤眼疾手快的一扯她袖子,只怕馬良媛就要開口理論。
這個小動作當然逃不過懿妃的法眼,她輕挑眉頭,投了目光過去,道︰「馬良媛似有話要說?」
馬良媛是極想分辨幾句的,但賢婕妤隱在袖子內的手加重了力道,馬良媛不得不忍住,只輕福身回道︰「娘娘,嬪妾並無可說的。」
懿妃正拿著茶盞,听到此話不妨手一顫,碗蓋「叮」地一響,磕在了茶盞上。
殿內俱靜,非關自身的妃嬪只是冷眼看戲,攸關自身的榮惠、賢婕妤、馬良媛,甚至賢婕妤身側的姚貴人都神色都一凜。
榮惠卻忍不住用余光打量懿妃上首坐著的莊貴妃,只見她恍若未聞,對這詭異的氣氛仿若毫無察覺,只一口一口吹著手里的茶盞,然後一口一口緩緩的喝著。
「馬良媛,當日麗婕妤教訓于你時是個什麼情形,你是真忘了?」懿妃嗤笑的看了馬良媛一眼,見她臉含慍怒,她又朝身側的衛良媛看了一眼,道︰「衛良媛,那日你也在場,你幫馬良媛回想回想。」
「是,娘娘。」衛良媛怯怯的出列,小心翼翼的看了馬良媛、賢婕妤甚至還有榮惠一眼,仿佛她們已經是一個整體了。然後,她才福身回話道︰「半月前,馬良媛和麗婕妤在麗景苑的廊道里遇上了,麗婕妤欲先行,馬良媛有推搪,兩相爭執,馬良媛便出口辱及……聖安皇太後……」
「你胡說!」馬良媛臉色煞白,賢婕妤拉扯不及,眼看馬良媛要沖上前,卻被懿妃跟前的曹立德攔個正著。
衛良媛嚇得瑟瑟發抖,連忙跪下來,朝懿妃和莊貴妃拜道︰「娘娘,嬪妾……嬪妾並無虛言,正是因此,麗婕妤才氣憤難當,當著眾人的面掌刮了……」說著,看了馬良媛惡狠狠的瞪著自己,衛良媛竟眼楮都嚇得紅了。
「衛良媛不必怕。」莊貴妃憐惜的看了她一眼,讓身邊的寶蟾將衛良媛扶了起來。
馬良媛似乎也察覺局勢大變,急忙朝莊貴妃跪下來,哭訴道︰「貴妃娘娘請為嬪妾做主,嬪妾絕無侮辱太後之言辭,若有虛言,願遭天打雷劈……」
听到這等話,莊貴妃微不可聞的皺了眉頭,賢婕妤也面露不悅,但卻不能眼見馬良媛遭此一役,只好上前溫聲道︰「娘娘,此事已過了小半月,衛良媛若有記錯,也是有的。何況,只憑衛良媛一家之言就斷定馬良媛辱及太後之罪,實在……」
懿妃輕哼一聲,莊貴妃臉色依然淡淡,馬良媛則是如看救星一般看著賢婕妤,姚貴人則是低著頭,仿佛被問罪是自己一般,隱有發顫。
蘇淑儀適時站了出來,盈盈下福,道︰「貴妃娘娘,嬪妾想著當日在麗景苑應不只衛良媛見了那一幕,畢竟辱罵太後是大不敬之罪,不可輕忽。何不再使人來指證一番,也好不要冤屈了馬良媛才好。」
馬良媛一听,急急朝後方那些小主里頭一指,向莊貴妃道︰「蘇淑儀說的是,娘娘,當日萬才人、唐美人也在,不妨請她們來指證。」
榮惠都不用看,便知道萬才人和唐美人這兩個人絕無可能來為馬良媛澄清什麼。果然,那兩人只連連說著︰「娘娘……嬪妾記不清了……」
衛貴人這時卻是止了淚,輕聲提議道︰「麗景苑那些宮人們想必也听到一二,不妨……」
「曹立德。」懿妃輕喚一聲,曹立德當即會意,連忙告退出殿。
「莊姐姐不會怪我深究此事吧?」懿妃笑著道,似是征詢之意,但卻是在把事都做完了之後。
「怎麼會,事關太後聲譽,豈能含糊。你我二人統領六宮事務,若真出了這大不敬的事,也是掖內罪責。」莊貴妃頷首,一絲不快也不顯,仍是溫溫和和,但榮惠卻隱隱瞧出她的目光略顯出精光。
此事進行得如此理所當然,順利得讓榮惠覺得蹊蹺,賢婕妤未嘗沒看出蛛絲馬跡,和榮惠對視了一眼,隱有求助之意。
榮惠卻是微垂了目光,有意露出一絲懼怕,朝顧梓榆那邊小掠了一步。如果可以,榮惠很願意借機和賢婕妤把關系撇清一些,此時撇清,對方只自己膽小怕事,得寵時撇清,卻會叫對方認為自己目高于頸。
榮惠正認真盯著足上靴履繁復的花紋時,曹立德已經領著兩個內監入了殿內。
懿妃做作謙讓一番,便由莊貴妃發問,不外是小半月前在麗景苑里頭,到底他們兩人又沒有听到或瞧見什麼。
兩個內監看到了前頭跪著的馬良媛,異口同聲的道︰「娘娘,確有此事,那個小主的確……」
莊貴妃示意其說下去,其中一個年輕內監才補充了後文︰「小主說……說聖安太後出身卑賤,說麗婕妤小主是賣魚女,狐假虎威……」
哪怕這些話糙,哪怕理是真的,卻也不能宣之于口。
馬良媛頓覺頭昏欲裂,張嘴不知是想罵人或是求饒,卻已經被曹立德一把堵死。莊貴妃嘆了一聲,打發了幾個內監將馬良媛按了下去。
馬良媛雙眸似要噴火,途經賢婕妤時,亂舞的手差點抓住賢婕妤的裙擺,似是最後的求救。賢婕妤自然救不了她,她臉色雖隱忍,但面上已是密密一層的汗,榮惠看到了攢緊手帕的玉手。流露出的何止是不甘。
懿妃小啜了茶,道︰「莊姐姐,妃嬪對太後不敬當問何罪?」
莊貴妃又是嘆氣,似乎十分不忍一般,道︰「好好的,怎麼這般糊涂……」嗚呼一番後,莊貴妃才記得道︰「宮規不可違。」
懿妃原還有些不耐,听了這句,卻是勾起唇角,道︰「便是板著吧。」
榮惠一驚,和身側的顧梓榆交視一眼,她眼里也是隱有異色。
殿內更是一陣涼意。
「板著」就是受罰宮女面向北方立定,彎腰伸出雙臂來,用手扳住兩腳。不許身體彎曲,一直要持續一個時辰,即兩個小時左右,一般情況是受罰宮女必定頭暈目眩,僵僕臥地,甚至嘔吐成疾,最後殞命。
莊貴妃少不得又是嘆息,看了看殿里的眾人,半是訓誡半是勸導的道︰「馬良媛糊涂鑄成大罪,還望眾位姐妹不要重滔覆轍,使宮中祥和喜樂。」
懿妃的話輕飄飄的,狀似無意的掃過賢婕妤、姚貴人還有榮惠,輕飄飄的道︰「可不是,尤其是那些同馬良媛交好的,可不要染了那般惡習才是,屆時落得這樣下場,可不劃算。」
榮惠低頭不語,懿妃沒點名道姓,她當然不會對號入座,只是若有所思。
這個事情當然少不了懿妃的手筆,不過榮惠一點也不認為馬良媛會十分清白。
其實這些話誰都在私下里說過,但性格決定命運,馬良媛今次不被抓住,也難保……哪怕這一次,馬良媛只是不幸被波及了。
思及此,榮惠看了看臉色鐵青的賢婕妤,嚇得臉色慘白的姚貴人,又看了看面帶微笑的懿妃。
那微笑不僅是對著賢婕妤,也是對著她榮惠,甚至是對著姚貴人,對著每個可能湊近賢婕妤的人。
如果說皇後是總經理,莊貴妃便是經理,懿妃就是副經理。
這一場好戲,不僅是副經理展示實力,更是為了分化幫結派的新員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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