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宮這單位 55章

作者 ︰ 三上桑

錢貴人一身團紋吉服,暗金線織出繁復細密的花樣,雖不算頂貴氣,卻也是花團錦簇的模樣.她見榮惠出了來,姣好的面容溢滿了笑,忙上前請安。

榮惠體形吃重,行動不便,也不扶她,只擺擺手笑道︰「好好的不備著去家宴上,來本宮這冷清清的地方湊什麼熱鬧?」

錢貴人坐在榮惠賜下的座上,笑得乖巧︰「今日臘八,听聞娘娘因病辭了筵席,嬪妾本就該來探看娘娘才是。」

榮惠淡淡一笑,手中茶蓋輕輕撥了兩下,下屬有心,她便與之閑話了兩句。但錢貴人閑話閑話著卻半天不表明來意,榮惠便有幾分不耐起來,漫不經心的撥了撥指甲。自有孕起,她便少戴護甲了,水蔥似的玉指只涂著淡淡的蔻丹。

錢貴人是聰明人,看出榮惠耐心有限,嘿然半晌便支支吾吾的說出了來意︰「……嬪妾近幾日感覺身子有些不適,不知是不是風寒的緣故,時有嘔吐,又胃口不佳。」

榮惠挑眉,錢貴人略垂了頭,低聲道︰「是些小毛病,嬪妾也不好意思喚太醫來診治,還不定叫人如何說嬪妾身嬌肉貴。娘娘厚待嬪妾,嬪妾想著,憑娘娘身份和出身,自有相熟的太醫,便厚著臉來求一求娘娘……」說著,她抬起了頭,眸中隱有希翼。

屈指一算,錢貴人承寵也有兩個月了,榮惠有些好笑,這錢貴人聰明是聰明,到底是入了小道。這等事,何須說得如此轉折,不外是覺得自己有孕,又怕是空歡喜,更怕太醫不可信遭了暗算,步入賢昭儀那般下場。

賢昭儀雖然看似小產致病,病入膏亡,但宮中不知何時傳起一種賢昭儀其實遭了暗算才病得快要死了的說法。雖然是傳言,信眾卻極多,後宮本來也是個不擇手段的地方。

榮惠雖不以為然,卻是並沒耽誤,叫玉樹去請蕭太醫。

錢貴人面露喜色,只是她還沒來得及多表達幾分感謝,便有宮人進來稟道︰「娘娘,營千總薛遠覲見。」

听到營千總時,榮惠先是一愣,然後才反應過來,這說的是自己二哥薛遠。薛遠當日說投筆從戎並非戲言,不久就轉就武職,他原就是正六品的翰林院編修,如今考核有之,關系打點有之,便轉做了正六品的武官京外軍大營的營千總。

薛遠既無皇命,又無召見,怎能入宮覲見自己?但他既然能進宮覲見,必是合規的……榮惠滿心疑竇之時,面上不顯,將錢貴人打發道側殿里候診,然後便請薛遠入內。[]

榮惠心里的疑問,在見到薛遠第一眼便解開了。薛遠一身縞素,披麻戴孝,面上青白,下顎胡茬點點,形容憔悴的向榮惠見禮︰「娘娘萬福金安。」

「二哥。」榮惠眼一紅,輕喚了一聲,急忙扶起他,道︰「家中……」

薛遠垂眸,低聲道︰「昨夜子時,二伯去了。」

聞得這聲噩耗,榮惠立定,果然,只有報喪才能此時入宮覲見。

她無聲落淚,雖然早知二伯回天乏術,不過是吊著性命,但驟然听聞二伯辭世,心中仍是一擊,酸脹疼痛難耐。非常文學他本不該死,就算是死,也該是為國捐軀,而不是在一群閹人手里屈死。

薛遠扶著榮惠坐下,擔憂的接過芝蘭斟的茶送到她手上,輕言安慰道︰「娘娘節哀,二伯是笑著去的,怎麼也算看到了雯姐兒覓得良婿,都算得償了些心願。」

榮惠抬眸,拭了淚,略有訝然的問道︰「雯姐兒何時成婚的?我竟不知?」

薛遠瞧了她一眼,目光晶亮,道︰「是三日前,娘娘知道的,沖喜這等事總是急匆匆的,更不好大宴賓朋。」

榮惠便明白了個中深意,凝神看向薛遠,正色問道︰「既如此,如今爹娘可有了主意?」

薛遠點點頭,背負了手,神情隱在綿密的陰影之中,看不甚分明︰「喪儀後,薛家將把二伯和大哥的虎符交回聖上,自此後,薛家只有一位羽林將軍。」

榮惠膛目,差點摔掉手里的杯盞,轉到薛遠跟前,盯著他道︰「上交兵權,這和把脖子伸出來給昏君砍有什麼分別?爹並非那愚忠之人,怎這點還看不透?」

「惠惠勿要心急,要保重自個和孩子才是。」薛遠眉角低了低,見她身形臃腫,心中不忍,再次扶著榮惠坐下,沉聲道︰「聖上把事情做到這樣絕,爹還有什麼看不透?爹這麼做自有深意,惠惠,你想想,二伯已亡故,大哥落下腿疾,兵權遲早被聖上收走,只是時日問題。」

榮惠拉長了語調,含著陰狠的輕笑道︰「那總得拖些時日再說,昏君兵權本就不穩固,京兵營頭原還是秦王手下當差的,昏君一直有疑心,君臣素有嫌隙。咱們若是拖著,昏君一時也無能奈何咱們。」

再多等些時候,等她的孩子一出世,哪怕是女孩,奉二殿下上位,她都心甘。而且,朱文燁一死,西太後也沒了主心骨,崔家新貴暴富,不成氣候……

薛遠皺起眉,仿佛猜到榮惠心中所想,道︰「拖並不是法子,你想的也未必穩妥。你放心,既然爹娘心意已決,就不會由得你獨自來冒險,必會為你籌謀好一切才出擊一搏。」

榮惠心中一暖,她知道這話不是說說而已,沖喜、袁家、東太後、交權……如此種種,都是薛家的籌謀,為了她,也是整個薛家的興衰榮辱。

薛遠見她听進自己的話,便細細分說起來︰「若是拖著不交兵權,只是徒惹聖上疑心。如今你月復中胎兒健在,只怕聖上早就有了不安,若加之兵權之事,只怕又要有動作。屆時,孩子只怕很存活下來。但是,咱們主動交了兵權,示了忠心,自然降低了聖上的防心。而且,薛家做了這麼多,聖上自然要對咱們有所補償。」

榮惠靜靜听著,她並不在乎朱文燁怎麼補償薛家,因為朱文燁做什麼也補償不了,立場注定是敵對的,勢不兩立。

薛遠說著說著,聲音一沉︰「……兵交了也有拿回來的時候。你知道的,這三年來北面一直不太平,聖上對內毫不留情,對外卻一直懷柔,反而縱了他們。待開了春,只怕要惹發一場惡戰。」

榮惠捕捉到什麼,烏色眸子一瞬不瞬望定薛遠,薛遠眼中異光一閃,驀然附在她耳邊,低語道︰「鎮邊的將領與二叔有舊,日前,二叔已經往北邊去了。」

冬日極薄的陽光下,薛遠目光幽靜,熒然含光,他立在廊道里,轉身正要走,榮惠卻忽然喚住,忍不住輕問︰「此計出自誰手?」她爹雖然精敏,但仍有一絲長者的迂腐,大哥自是有勇有謀,但腿疾未愈,只怕沒有十全的心思來出謀劃策……

薛遠微一凝神,笑而不答,看著榮惠高高隆起的月復部,溫柔道︰「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榮惠怔怔,看著薛遠的背影,笑了,是的,一切都會好起來。她不是一個人,她身後有整個薛家做她後盾。

「娘娘,廊道風大,營千總大人已經走遠了,您快進去吧。」喜善為榮惠送上琺瑯手爐,勸道。

榮惠點點頭,剛走進殿內,玉樹便也從外進了來,近前稟道︰「娘娘,蕭太醫診斷過了,錢貴人確是有喜。」

榮惠輕輕「噢」了一聲,順手整理著裙幅上的流蘇,側首往窗外望去,已經是滿院枯樹新雪的冬日風光,將近正午的暖光映得眼前微暖,她回頭嫣然一笑,「這是好事呀,錢貴人人呢?」

玉樹答道︰「錢貴人的宮女來報信,說是承慶宮里的家宴快要開席了,不好在耽誤,便請奴婢來向娘娘賠罪,先行離去了。」

榮惠閑閑的撥弄著茶盞,淺碧色的雲霧銀峰蒸騰著白色水汽,似乎沉迷于茶水的香氣中,看了半晌方道︰「生產之事準備得如何了?」

玉樹面露遲疑,喜善則先一步道︰「娘娘,宮里自有專司生產的產婆和太醫,如今娘娘有孕七月余,這些人和物只怕都已經備下了。」

這些榮惠當然知道,就是因為知道才不得不另闢蹊徑,避開這些。若由得這群人來生產,她的孩子只怕是不能活生生落地了。太醫院如今可是西太後與朱文燁的人居多。

喜善側首默了默,才道︰「再等一個月,那些人按宮規都會搬進靜安宮。奴婢想,若要避開這些,娘娘只能生個措手不及。」

好個措手不及,榮惠眯起眼楮,眺向玉樹,道︰「若是催產,你與蕭太醫可有把握?」

玉樹猛然抬頭,見榮惠形容正色,于是思量了一陣,方道︰「奴婢將與蕭太醫計量,娘娘胎象穩固,余毒已清,若配合藥物,應不至于凶險。」

榮惠松了口氣,牽動唇角。

芝蘭卻仍憂心忡忡,忍不住道︰「娘娘,便是皇嗣落地,聖上若不想要他,豈不是多的機會……」

榮惠心中好像被猛的一扯,她當然知道,如果她生下一個健康的孩子,是女孩還好,若是健康的男孩……朱文燁只怕不會讓他活過明日的太陽。榮惠的兒子對他而言可不只是兒子,更是無形的威脅。

玉樹見榮惠那雙水光瀲灩的明眸一瞬間浮出黯淡,像是蒙上一層淡淡的陰雲,不禁瞪了芝蘭一眼,她總這般口無遮攔。

芝蘭低了頭,榮惠視若無睹,心中早有了分寸。朱文燁不想要的是健康的兒子,若兒子不「健康」……應該另當別論,說不準,還將撩發他的心虛與愧疚。

榮惠冷笑,挑眉轉而道︰「玉樹,可有……」

入夜後,鵝毛大雪四處紛飛,層層堆壘的積雪幾乎快要淹沒宮牆內的道路,仿佛是在妄圖掩蓋六宮的無限陰寒。

這日疲憊,榮惠在宮後為二伯燒了許多元寶紙錢後,心情便有些郁郁。臘八本該舉家團聚一齊,而這天,她不僅獨自一人,還無法送別親人最後一行。

她早早梳洗就寢,被炭爐燻得發熱,混混沌沌歇了一會。隱約听見外間噠噠的步子聲,正要詢問,只見芝蘭打起珠簾進來,輕聲稟道︰「娘娘,二殿下來了。」

榮惠披上狐裘起身,果然,寢室內的簾子一掀開,走進來的正是朱立軒,他似被外頭寒冽的雪風吹得猛的一激靈,喚了一聲「華嬪。」

榮惠忙將手爐遞給他,柔聲道︰「二殿下,時辰還早呢,怎麼就從筵席上下來了,總是中途離席,可不好。」

朱立軒開口要答,卻打了個噴嚏。榮惠忙將披風拉開,笑道︰「快進來躲躲,可覺得暖和些了?」

朱立軒順勢往銀狐裘披里縮了縮,脖子被狐絨摩挲的暖暖的癢著,似是找到依靠般將榮惠緊緊抱住,仰著紅撲撲的小臉道︰「有華嬪在,果然不冷了。」

榮惠失笑,想揉揉他的頭,但想到他家宴還未完,一會回到席上可不好看,便收回來手,拍了拍他的肩,道︰「二殿下若不這麼晚還往外頭跑,自然不會冷。」

朱立軒歪著頭,聞言忽然想起了什麼,從懷里掏了掏,掏出了一物,塞進了榮惠手里。

又是冰涼涼的東西,榮惠低頭一看,又是一枚玉佩,而且還和那塊砸碎的玉佩幾乎一模一樣,只是手工從稚女敕略有成熟些。

「華嬪不是將之前那塊弄丟了麼?正好,那塊粗糙,我這回做了塊更好的給你。」朱立軒彎起嘴角微笑時,有著一股子賞心悅目的清秀勁,似乎對這回的手藝很是滿意。

捧在手里玉佩,溫溫透出熨心的暖意,榮惠笑了,嘴里卻是打趣︰「若是再弄丟了,如何是好?」

「便一直做。」朱立軒月兌口而出,似想到什麼,他仰面抬起頭,皺起眉︰「不過華嬪可別再弄丟了。母後說,玉佩是吉物,喻意好著呢,這玉佩必會護佑華嬪。」

榮惠笑了一笑,只叫來芝蘭去盛粥,朱立軒看了過來,她便笑道︰「家人齊聚,臘八同食臘八粥……二殿下喝碗臘八粥再回去吧。」

作者有話要說︰皇帝當然要死的,不過皇帝一死,就是此文的尾聲了。

皇帝不僅要死,還要死得其所,嘿嘿╮╭

謝謝青的地雷~

有評就很滿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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