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黑風高的晚上,一輪明月高懸。整個洛陽城內已經陷入了沉睡,有個黑影在房頂上蹦跳的穿梭著,他的影子落在不同的院牆里。直到一處荒草叢生的郊外墳場,才停下來。落地時沒有一點響聲,卻听見一個慵懶的聲音響起。
「少莊主果然才識過人,能想到笑笑盜的是什麼。」他回過頭,臉上有絲詭異的笑。只是看向來人的眼底只有徹骨的寒意。
「過獎了,江湖人說笑面書生已經去世十三年,沒想到在世上還會有傳人。」來人蒙著黑面,淡淡的說。半遮的臉上雖然只露出額頭和那雙挑花眼,但也掩不住他硬朗的臉部輪廓。
「你既然已經知道了,為什麼還追著青龍玉不放。」書生背過身,冷冷的說。
在明亮的月光下,兩個人站了十步遠的距離,各自提防著對方,顯然隨時都會準備動手。這劍拔弓張的情勢在空曠的墳場中顯得自然而然,沒有一絲緊迫感。兩個人的談話雖然透著詭異卻也像朋友間的家常般平常。
「你應該知道它對山莊的重要性,如果落入他手,恐怕我們苦心維護的基業就會毀于一旦。為什麼還要冒險讓它重現江湖?」來人緊迫的說著。
「人說少莊主沉迷于酒色,對莊內事物並無興趣。為了保護山莊的秘密,不惜讓自己的兒子背負浪蕩的聲譽,老莊主也真是用心良苦。」書生沒有回答他的問題,自顧自的說著。
「我來只是要告訴你,既然笑面書生把它留給你,你就要繼續遵守司徒前輩的遺命好好守護著。」來人不卑不吭的說著,「如果有天你毀約,就不要怪我御劍山莊不客氣了。」說著就要走。
「你當真相信王笑笑這個人?」書生忽然冒出這句話。
「這與你無關。」
半晌無言,兩個人靜靜地站著,任憑身邊的風聲呼嘯,枯黃的矮草在腳下隨風而動,詭異的夜晚被這種沉默的對峙割斷,就連天上的月亮也藏在灰色的雲朵之後躲避著。
「被你喜歡不知是她的幸運還是不幸。」說完這句話,書生就消失了,當真是來無影去無蹤,詭異的讓人以為他是一個沉睡了多年的野鬼。
黑衣蒙面人的眼神暗了一下,飛到旁邊的大榕樹上坐下來。他摘下臉上的黑面,看著天上的月亮靜坐了一夜。那雙眼楮閃爍著明滅的水色,顯出一陣傷心的神色,饒是如此,那張妖艷的臉上也沒有減掉一絲風情。
六歲那年,趁著爹爹外出參加武林大會,最得寵的妾侍紅召在送過來的銀耳湯里偷偷下毒。那天他跑去娘親的房里玩耍,趁著她不在就藏起來想要嚇她一下,卻沒想到正好看見娘親在自己的面前中毒身亡。
她在他的面前死去,全身發紫腫脹。他攥著拳頭被關進屏風後面的箱籠中不能出來,只能眼睜睜的看著那張丑惡的桃花臉猖狂的奚落。
盡管山莊有培養專門的殺手,爹爹有意無意的帶他去見識過各種殺手的殘酷訓練,年幼單純的少年心中已經隱約有了殺伐決斷的江湖意識。但此刻,他所感受到的不是害怕,而是一種虛無和淒涼。
「我要你們御劍山莊的人都要毀在蝶宮的手里。我咒你們男男女女不得好死。」她站在娘親面前,一臉的囂張在平日恭順謙和的表皮下突然迸發。
「你究竟是什麼人,隱藏的這麼深,這麼處心積慮的針對我們?」娘親眼角瞥向他藏身的地方,偷偷搖頭示意他不要出聲。
「你馬上就是死人了,說給你听也無妨。這筆賬是笑面書生欠下的,我發過誓,只要他保護著什麼,我就要毀掉什麼。」她原本清秀如水的臉龐變得扭曲,眼神里透著陰毒。「如果不是你們御劍山莊,他又何至于離開蝶宮那個生他養他的溫柔鄉。如果我得不到,他就一定要跟著不得安寧!」
紅召潛伏在莊里三年,一開始做娘親身邊的丫鬟,原本安分守己的幫他打理各項事務,盡得爹娘的信任。後來,爹爹想要納妾,娘親想著尋一個信賴的人總比去外面買一個不知底細的強,再加上紅召看起來手無縛雞之力,而且相貌清麗可人,由此做了爹爹的侍妾。
做了侍妾後,她也是安守本分,每日晨昏定省,早上起來服侍好爹爹後一定回來找娘親說笑,看不出半點逾越之心。平日里,阿歡找娘親的時候遇到她,也都是一派和氣,就像以前服侍他是一樣。那種平和寬信每每都讓下人尊敬。阿歡因為讀書在爹爹那里受了委屈時,也會找紅召哭訴。
這個人隱藏得太深,趁莊主不在時下手,顯然計劃周詳。不知莊里還有沒有她的其他內應。當時的阿歡嚇得捂住自己的嘴,咬著牙看娘親在機面前倒下,並且在心里暗暗記下蝶宮和笑面書生的名字。
娘親死的太慘,她听完紅召的話後,瞟了一眼阿歡藏身的角落就點點頭,「笑面書生原本責任就是守護御劍山莊和蝶宮,把他歸為你蝶宮所有是不是有些自私了。再說,他是一個人,有權利選擇去哪里……」
「哼,他選擇御劍山莊還不是為了那個阿歡。我告訴你,每次見到你家的那個少爺,我就恨不能把他給撕了去喂狼。」她的眼神愈加陰毒,說到這里卻神色淒涼,「只是,我這麼痛苦的守在你們這里,卻連一面都見不到他。」
「你這麼執迷不悟,如果他知道你做的這些事情,恐怕不得善終的人是你。」娘親的嘴角流出深褐色的血塊,蒼白的臉開始泛青,雙眼凹陷下去。
「不,他要謝謝我替你們接管這個山莊,從此以後,御劍山莊歸為我們蝶宮的部屬,武林諸派的實力也以我蝶宮最為龐大雄厚。我要讓他不得不留在蝶宮,留在我的身邊。」紅召狠毒的看著娘親倒在地上,面容冷漠,「你不會一個人上路的,不要怕。我要把你家老頭子千刀萬剮,沾過我身子的人沒有一個能活下來的。過不幾天,你們就可以地下相見了,」她類似野獸一般的舌忝了舌忝嘴角,顯然對于這種血腥場面很滿意。
「你……」娘親支持不住,鼻孔和耳朵也開始流出褐色的血。
「放心,我會留著阿歡的命,他在這個世上最大的用處就是為我所用。我會好好地直到他為人處事的道理的。」她上前一步,狠狠的踹了娘親一腳,「你就去死吧。」
娘親倒下的地方正好沖著他藏身的屏風,她的眼神漸漸變得空洞,在流完最後一滴血後,整個身子變得僵直。
阿歡在箱籠的縫隙里听著,一聲不敢出。娘親死前看著他在的地方,眼神里的淒惶和不舍讓她初次感受到了世間生死的荒謬和無力。他看見娘親的嘴唇微微張合,以唇語對他說︰「好好活。」
他點點頭,除了感受到那份尚無法言明的痛楚外,也在一時之間迅速的成長。
紅召若無其事的離開娘親房間後,他迅速的爬出箱籠,抱住已經死去的娘親,然後趴在她的身上輕輕模了模她那淡青色的紗衣,她的身體已經冷卻,紅腫發紫的胳膊和七竅流血的那張青灰臉顯示著剛才的一幕。他顫抖著手握了握娘親的手,從她胳膊上褪下那支已經變黑的銀釧。
輕輕把他的眼楮合上,看了母親最後一眼後,他站起來,跑回自己的房間。
多年後的今天,當笑面書生的傳人找到自己時,他有一種雀躍,以為傳言作假,那個後來殺死紅召的人還活在世上。
此時,月色明朗,除了遠處不時的烏鴉叫聲外,沒有一絲生氣。他的心里不斷地回響著娘親死前的慘狀,和那張被情愛折磨的扭曲的丑惡臉龐。那張臉曾在自己的噩夢里反復出現,有一段時間,從噩夢中驚醒後,他就會跑出庭院,就著冰涼的井水洗干淨冒著冷汗的臉,然後拿出那只黑成墨一般的銀釧在月下發呆。
阿歡坐在大榕樹上,被繁茂的枝葉擋住。他閉上眼,臉龐冒著些細汗,遠處走鄉串巷的更夫敲了三下更。他的耳朵微動,展開身子向樹下飛去。
「呀,這麼快被發現了。」笑笑被他揪住,嬉皮笑臉的仰臉說道。
「內功這麼差勁,輕功練得再好也沒用。」從剛才他坐在榕樹下的時候就感覺到一股發沉的動靜往這邊奔來,難為她蹲在樹下潛伏這麼長時間。不知這次笑笑是怎麼找到他的,最近出門總是嚴格檢查了才離家,卻每次都能被她找到,真是百密一疏,下次要更加謹慎。不過,幸好她來的時候書生已經走了。
笑笑的身子有些僵,正在甩著手活動筋骨,「阿嚏」冷不防的打了個噴嚏。
阿歡哭笑不得︰「下次出來多穿點。你呀,就是自作孽不可活。」
說著,揪住她往前走。
「哎,大半夜的跑到這里來,還穿著這身有嫌疑的黑衣……哎……怎麼又不說話了?」笑笑的嘴不停,這個空曠詭異的郊外墳場聒噪的驚飛了大片烏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