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龍堂起床後,整理了衣衫復又匆忙出去。藍若廷自是跟了過去。
御龍堂立于堯王府。士兵見著他也是由不耐煩變得無可奈何。
「你怎麼又來了?」
御龍堂笑著道︰「不知堯王爺如今在否?」
士兵掃了御龍堂那喜怒不形于色的面容,便說道︰「請容在下進去通傳一下。」御龍堂點了點頭。藍若廷看著御龍堂一副怡然自得的神情,心中倒是明了了幾分。昨日送進去的信並沒有退出來,說明御龍堯于他尚有幾分兄弟情誼。依藍若廷所想,今日他應會接見他。
過了片刻,只見士兵快步走了過來,語氣透著幾分恭敬︰「堯王爺有請。」
御龍堂神情依舊,不過想必他也能料想得到。
士兵領著二人穿過悠長的雕花鏤空甬道,一個個院落相通互連,曲徑通幽,別有一番風情。
最後,士兵在一紅木酸枝大門前停下了腳步。
他隔著木門,微微躬身,畢恭畢敬,似是那王爺就在面前,「王爺,訪客已帶到。」
只听見屋內傳來一陣清脆的少年之音,「進來。」
藍若廷正分神之際,士兵垂首,推開木門,做了個請的手勢。御龍堂昂首闊步地跨門而入,藍若廷自是低眉順目地跟在他的身後。反正眼前之事與她無關,她也沒必要插一腿。
御龍堂瞧著眼前一身儒裝的少年,笑道︰「皇弟,朕與你真是好久不見了。」
書案前的少年徐徐抬眸,對上了那一雙含笑的眉目,「皇兄。」
御龍堂見著他直稱自己,而並沒行禮,他對這虛禮也不甚在意。
「好久不見,此番見面,想不到皇弟身體健碩了,挺拔了。皇兄竟是顯得有些老了。」御龍堂不由感嘆歲月的流逝。
御龍堯頷首,「多年不見皇兄,不料如今竟是在這般境地重遇。」
御龍堂莫不搖首嘆息,「如今逆賊當道,百姓民不聊生。今是勢單力薄,只盼皇弟能拔刀相助,借我精兵十萬。」
藍若廷抬首,靜默地打量著書案前的少年。眼前少年不過弱冠之年,皮膚白皙得近乎透明,淡淡的青色血管隱隱若現。眉宇之間有著看破紅塵的淡然,那雙眸子微垂,瞳仁若一汪澄澈的秋潭。唇色泛著一層粉色,其面相竟是精致更勝紅妝。那稜角與御龍堂倒是有些相似,只是他的輪廓不若御龍堂那般分明。
御龍堯听著,忽而沉靜了,一言不發。藍若廷瞧著他的神色,猜想著他的想法。
御龍堯應是個念舊之人。顯然他對于御龍堂的提議有些遲疑。
卻在此時,門外傳來女婢的聲音,「學士求見。」
御龍堯神色一變,這變化全然看在藍若廷的眼里。
「進來。」御龍堯道。
只見一名已過花甲之年的老者,跨門而入,徐徐行了禮。御龍堯立馬道,語氣帶著尊敬的意味︰「先生,快起快起。」
御龍堂凝視著那老先生,淡然笑道︰「許久不見了,莫先生。」
那老先生聞聲而望。只見那人笑容淡定,隱隱間透著一種令人敬畏的壓迫之感。
「微臣莫道安參見皇上。」莫道安微微屈身,行了個禮。
御龍堂虛扶了一下莫道安。莫道安方起身。
「朕此番前來的目的,想必莫先生也是明了的。」御龍堂道。然而莫道安听著御龍堂的話也不打算接話。
御龍堂倒不甚在意,復道︰「朕欲要借堯王的十萬精兵。不知堯王相助否?」
未等御龍堯答話,莫道安倒是接上了話,「還望皇上見諒。先帝的願望是堯王爺能遠離宮闈之勾心斗角,時至今日,堯王爺的本意也並不改變,只願靜默地守住這方土地足矣。」
如此說來,御龍堯是繞著彎子拒絕了御龍堂的請求。
御龍堂听著莫道安的話,雖明白他是明顯拒絕了他的請求,然而,他卻依舊保持著唇邊那抹溫和的笑意,道︰「請堯王爺好生考慮考慮。若堯王爺有任何要求都可跟朕說,朕定當全力做到。「
藍若廷不由明白了御龍堂的戰術,先是以情誼相求,如今又以皇帝的身份相壓。只怕御龍堯不會輕易答應,再者在他的身邊尚有一個莫道安。這莫道安絕不是容易應付的。
莫道安語氣依舊是那不卑不亢地道︰「皇上,恕臣無能為力了。」
御龍堯也道︰「皇兄,臣弟只怕是有心無力。臣弟多年未涉及朝政,只望能過些平靜日子便足已。這宮闈之亂與臣弟早已是毫無干系了。」
御龍堂心知這事兒是不能操之過急。
他頷首,保持著一貫的溫暖笑容,「皇弟,不說別的,還望你替天下百姓想一想。如若皇弟肯出手相助,皇兄是任何要求都會答應你的。」
御龍堯有些動容地瞧著他,幽幽嘆了口氣,道︰「皇兄難得來一趟,不如就留宿于王府之中,好生聚聚。不知皇兄意下如何?」
那莫道安本想出口阻攔,卻見御龍堯瞥了他一眼,他便不再多言。
藍若廷將這一切看在眼里,想必這御龍堯于御龍堂也是真心相待的。這借兵之事尚且有著轉彎的余地。
御龍堂揚起一抹溫和的笑意,道︰「皇兄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御龍堯請女婢們收拾好廂房,二人方住下來。
藍若廷的廂房就在御龍堂的廂房隔壁。
她坐于御龍堂的廂房之中,用著金箸子翻動著香爐里的燻香,百無聊賴。
她抬首瞥了眼坐于床榻上的男子,道︰「你不還自信心十足麼?」
御龍堂起身,一拂衣擺,坐于她身邊。眉宇間洋溢著一種自信洋溢的笑容,「相信我,這次定能借兵成功。」
藍若廷瞧著他眸中的肆意張狂的霸氣,心知他無論何時都是那副運籌帷幄的模樣。他的內心絕不是如外在那般溫柔內斂。眼前之人絕對是個披著羊皮的狼。
她不由笑道︰「見方才的對話中,我便知,御龍堯尚是顧念幾分舊情的。只是這莫道安,倒是有些難以應付。」
御龍堂垂首,撫弄著那茶盞的邊緣,唇邊扯起一抹莫名的笑意。
此時,一名婢女立于門外,道是御龍堯于中庭小榭設宴為二人洗塵。御龍堂定沒有拒絕之理,微微頷首,應承了。藍若廷自是無所謂。反倒這戲唱成與否,都與她不相干。她只要完成了自身任務便能回去。
藍若廷靜默地跟于御龍堂身後,倒是顯得泰然自若。
二人隨著女婢穿過沿著那流水屋檐徐徐走來。
藍若廷抬首,極目而視。只見遠處小榭下流水汩汩而流,榭上四角之下紅色燈籠迎風盈盈擺動,桌上燭火搖曳,隱隱綽綽。那暈黃的柔光為那桌邊坐著的少年披上一層薄紗,愈加顯得那少年身形單薄,帶著一種蕭條孤寂的淒清。
這少年自小遠離宮闈,所有的手足之情自是淡薄。想必他也是一人獨處于這偌大的王府之中,寂寥觀盡世間花開花落。
這番御龍堂前來御龍堯王府,撇開一切利益紛爭,想必這少年見著御龍堂是打心底歡喜的。說到底,孩提時代他與他的感情便是最深的。
御龍堂闊步而上,御龍堯瞧見御龍堂,一抹笑便攀上了他的嘴角。他忙站起,招呼御龍堂坐下,「皇兄。」
御龍堂便是笑著坐了下來。
三人方落座,婢女便奉上了清酒。
御龍堯這下方正視坐于御龍堂身旁的男子。只見那映著紅色燭光的面容,泛著恬淡自若的光芒,長若羽扇的睫毛在眼瞼處投下淡淡的陰影,遮掩住那流光溢彩的靈動的眸子。
「皇兄這位是……」御龍堯瞧著眼前那輪廓如雕工細琢的人,不禁問道。
御龍堂笑笑,「一個在戰場上認識的妙人。」
御龍堯不由好奇地打量著藍若廷,只覺他身形縴細,不像是一個折戟沉沙馳騁沙場的少年將士,倒與于閨閣之中的紅妝有幾分相似。
藍若廷不卑不亢地笑道︰「在下是藍若廷,見過堯王爺。」她抬眸,那雙溢水流光的眸子泰然地對上了御龍堯。
御龍堯一怔,只見她面對自己泰然自若,沒有如若一般人那樣畢恭畢敬,亦步亦趨。他不由打心底欣賞眼前之人,只為她的膽量與從容。
「果真是妙人。」御龍堯不免嘖嘖稱奇。
御龍堂但笑不語。
御龍堯瞧著御龍堂,忽而神色一變。他眸中的寂寥與歉意清晰可見。只听見他道︰「如今皇兄有危難在身,身為皇弟的我竟是束手無策,無以為助。當真是抱歉。」
御龍堂瞧著御龍堯那略微失落的面容,不由搖首,伸手,便撫上了御龍堯的頭頂。御龍堯猛然失神,仿佛二人回到了孩童時代。
那樣稚氣矮小的身子竟與如今高大的身姿重疊在一起。
彼此還年少,那時候御龍堯身子羸弱,終日與湯藥為伍。他為避開宮人呈上的湯藥,便悄悄爬到了樹上。奈何宮人無論如何都找不著他,而御龍堯爬上了樹,卻不知如何爬下來。他餓了許久,便是坐于樹上啜泣。
然而一襲紫袍出現在那婆娑的樹蔭之下。
「堯皇弟。」
那樣淡然,充滿戲謔的聲音听上去恍若天籟之音一般,如若卵石擊入那平靜的水面牽起一圈圈漣漪。
他垂首,四處張望,只見那紫袍少年一臉笑意地立于樹下,正抬眸凝視著他。
「皇弟,你下來吧。」御龍堂抬眸瞧著他。一陣和煦的風拂過兩人稚氣的臉龐。
御龍堯許是哭久了,那一口氣喘不過來,只能一下一下地抽著胸中那口氣。「你不能喚宮人過來。」御龍堯心知自己闖了禍,害怕父皇的責罰。
「好。」御龍堂依舊那般溫柔地笑著凝視著樹上蜷縮著的少年。
「你不能告訴父皇我爬到樹上去了。」御龍堯依舊不依不撓地道。
「好。」
「還有……」御龍堯倒是有些猶豫了。他蒼白得近乎透明的臉頰上浮起淡淡的紅暈,「我不會下來……」
御龍堂卻依舊是那般處變不驚。他輕笑道,「你跳下來吧。皇兄便能接住你。」
御龍堯怯懦地瞧著立于樹下的御龍堂。
陽光透過那枝椏,斑駁地落在御龍堂的肩上。那樣溫暖的光芒落入那雙深如碧落的眸子,粼粼水光。
御龍堯本若驚慌的心情竟是瞬間平靜了下來。
「好。」御龍堯下意識地應了一聲。那樣的神情,那樣的眸子,那樣的笑容,他信了。在這深宮之中,爾虞我詐,可是他還是下意識地相信了。
他縱身躍下。
御龍堂是如言般接住了,卻是因著那巨大的慣性躺在了草地上。御龍堯倒是毫發無傷地躺在御龍堂的身上。
怎料這一撞,御龍堂的腳是摔斷了。
御龍堯見著御龍堂疼得無法站立。他跪于御龍堂的身側,剛停住的淚又淌落下來,竟是毫無止住之意。
此時一只溫暖的手輕輕覆上頭頂。他淚眼朦朧地抬首,只見陽光為御龍堂鍍上了一圈金光。御龍堂唇邊那抹溫柔的笑意未曾褪去,那雙眸子盡是寵溺地凝視著身邊泣不成聲的少年,「男子漢是不能輕易哭泣的。往後你還要用你的力量保護你在乎的人呢。」
御龍堯怔忡地瞧著眼前雖被疼痛所折磨卻依舊笑得溫柔如水的少年,那瑩瑩欲流的淚水竟停在了眼眶。他重重地點頭,揚起一抹笑容,「好。那麼往後,就由我來保護皇兄吧。」
這樣的少年,這樣的情誼,終究是回不來了嗎?
物是人非。
這樣的場景是如此熟悉,然而卻已經回不到了從前。
御龍堯竟是微微失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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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王終于從桂林回來了……親親們要留言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