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只若初相見。
藍若廷幾不可聞地嘆了口氣,這權力之爭真是害人不淺。沒有人能在這污水中尚保潔淨之軀。
御龍堯瞧著二人,笑道︰「本王身子羸弱,對外界倒是毫無所知。皇兄這番前來,不如說一些見聞,好讓本王爺開開眼界。」
藍若廷一听,心知他是刻意與御龍堂保持距離。有些東西注定改變了就回不去了。
御龍堂唇邊依舊掛著那抹笑容,藍若廷偏頭,瞧著他只覺他眼中喜怒莫辨。
三人喝過酒後,藍若廷酒量不足,已是有些微醺。御龍堂瞧著微染醉意的藍若廷,便向御龍堯告退。御龍堯也不阻攔,笑笑便讓他們回房歇息了。
御龍堂瞧著藍若廷燻然欲醉,心中也是放不下心,便先行送她回廂房。
藍若廷躺于床上,方覺得舒服些,心中不由感嘆自己果真不適合喝酒啊。御龍堂瞧著藍若廷微紅的面容,心下浮起一陣憐惜。
他抬手,為藍若廷整理微亂的鬢發。
「喝酒之時,你不是都用內力將酒從指尖逼出來嗎?」。御龍堂戲謔地笑道。
藍若廷自是听出了他的嘲諷意味,冷哼一聲,道︰「不過是今日有些郁結難舒,方多喝了幾杯也沒在意。」
御龍堂坐于床沿,瞧著藍若廷,一向玩世不恭的面容忽而露出一絲鮮少的真切的柔情,「謝謝你陪在我的身邊。」
藍若廷當時是瞧不見也听不見了。她早已借著酒意,進入了甜夢鄉,便自是瞧不見他眼中的溫柔。
一覺醒來,便是日上三竿。
藍若廷深了個懶腰,之前的日子,無不是實在奔波中度過。如此平穩地睡一覺,確是不太容易。
婢女早已候在門外。
待到藍若廷梳洗完畢,便有婢女傳她前去書房商議要事。
藍若廷方一听,轉念一想,想必,那莫道安有了自己的想法。她前去听听也無妨。
她方走入書房,便見三人早已坐于座上。御龍堯與御龍堂神色有些許凝重,而莫道安倒是少有的唇邊帶著抹笑意。只是這笑意落入藍若廷的眼中倒是有著幾分刺眼。
藍若廷行了禮便立于御龍堂的身後。
莫道安撫須,神色莫辨地瞧著御龍堂,又道︰「如若皇上能賢讓于堯王爺的話,王爺與微臣必會盡力而為。」
藍若廷不禁錯愕,這莫道安膽子也沁大了點。這狼子之心,昭然若揭。只是內憂外患,這御龍堂會如何處之?
她瞥了眼御龍堂,卻見他鎮靜自若,淡定如常,唇邊溫和笑容依舊。
房內寂靜無聲,只余窗外偶有飛鳥掠過的拍翅聲音。
良久,藍若廷本以為御龍堂會拒絕之時,卻听見那把低沉略帶笑意的嗓音劃破房中的凝結的空氣,「朕答應你。待到逆賊平定後,朕便將王位賢讓于堯皇弟。」
莫道安撫須輕笑︰「想必皇上金口一開,這便是一諾抵萬金。微臣便是相信了皇上。」
御龍堂依舊是一臉閑適,只是眸中閃過一抹銳利,「這宮闈之亂,倒讓那些貪官污吏橫行霸道,而百姓則備受牽連,正于水深火熱之中。希望皇弟繼位之後,能讓百姓安居樂業。皇兄便心願足以。」
這番話卻真是肺腑之言,他說出這番話的身份並不是以一國之君而言,而是以一兄長之身份而言。想必他真是為了皇弟好的。
御龍堯點頭,神色凝重,只道︰「是。本王爺定不辱命。」
御龍堂一听,方放下了心。
而後,四人便商議對策。
藍若廷實現帶著幾名精銳之士趁夜入宮,為御龍堂率領的軍隊開城門肅清阻礙,御龍堂則是先行部隊,而御龍堯則是墊後。
藍若廷倒是沒什麼意見。說到底,她不過是一個局外人,這是睿錦自家的家務事,她可不想插手管這麻煩事兒。這就是他們怎麼說便是怎麼好了。
這攻城的日子便是定在了三日後。
他們為了避免驚動宮牆之內的逆賊,只能喬裝打扮,神不知鬼不覺地潛入京都之內,而後攻入宮殿之中。
藍若廷一行人為避免過于引人注目只能粗布麻衣。
夜宿于客棧之中,藍若廷一人一房。想必也是,這御龍堯乃是一方之王,這區區廂房之前他也不甚在意。回想起之前兩人因著盤纏不夠,而只能兩人共處一室,果真是過于寒磣啊。
想著想著她便因著趕路而過于勞累睡著了。
睡夢之中,隱隱覺察有一雙手正溫柔而細膩地撫著她的臉頰,帶著一絲絲憐惜。她想要睜開雙眼,卻只是徒勞。勞累如若泰山般,壓得她的眼皮千斤重。
只是以她練武之人的直覺而言,那樣的輕柔,那樣的溫暖,卻不是危險來襲的先兆,而是讓她徐徐松弛下來的良藥。
那樣的輕柔,恍若年少時候她睡不著,卻裝作睡著之時,母親躡手躡腳地坐到她的床邊,輕輕地撫著她的臉頰,帶著一陣憐惜,總讓漆黑之中的她感到一陣安心。
那樣的溫暖忽而消失得杳無影蹤,讓藍若廷猛然驚醒。
她猛地坐起身子,環顧四周,想要搜尋方才睡夢之中的溫暖。
只是漆黑一片,唯有窗外那輪清冷的寒月。藍若廷正兀自失神之時,卻見那窗台上坐著一人。那人逆著月色,藍若廷看不清他的面容,但練武之人天生的直覺告知她眼前之人的內力在她之上,不,那內力深厚得是出乎她的料想之外。
她聞不見他的吐息,甚至是難以察覺他的存在。如若他是躲在暗處,那麼她不可能發現他。
「你是誰?」藍若廷冷冷道,手下意識地抓住被褥。
漆黑中只听見那人開朗的笑聲。
「怎麼不見數日,藍公子便是早已忘記在下了。實在是令在下傷心啊。」伸手不見五指之中幽幽傳來那人的聲音。
藍若廷不覺一愣,復而微微放松下來,「原來是你啊,司徒逸。」
司徒逸一揮衣袖,藍若廷只听見一縷風聲,便見廂房忽而亮了,原是桌上的蠟燭亮了。
司徒逸翩然落座于座上,打量著床榻上的藍若廷。
藍若廷撫額,「好好一個美夢倒是被你驚擾了。」
司徒逸笑得如花綻放,就是一翩然俊逸男子。只是藍若廷瞧著他的笑容卻是分外刺眼,「收起你的笑容,讓我覺得好礙眼。」
司徒逸突然板起臉,神色的凝重倒是讓藍若廷一愣。眼前之人變臉比變天還快。「饕餮族似乎有一個繼位者。只是這個繼位者卻不是名正言順的饕餮之子。他是饕餮的先王與外族之女所生之子。尚在他剛出生之時,便被饕餮的祭師驅逐。如今饕餮後繼無人,新上任的祭師便欲要找到他,讓他繼承饕餮的王位。」
藍若廷一听,腦中閃過一絲念頭。她自嘲地搖頭,難道龍曄也逃不過命運的擺布嗎?他也逃不過這華美的牢籠嗎?她斷不能這般讓他回到那個曾狠心將他遺棄的族里。她要讓他活得自由,活得簡單行都而已。
「我知道了。」藍若廷出奇地平靜道。
司徒逸饒有興趣地打量著藍若廷,料想著下一步她將如何處理。
藍若廷懶懶地瞥了他一眼,不耐地道︰「莫不是司徒公子有看閨女睡覺的癖好?」
司徒逸不由翻了個白眼,「瞧你這要什麼沒什麼的身姿,也算是閨女嗎?」。
藍若廷的眸光瞬間化為冷冽鋒利的利刃,朝著司徒逸刺去。
司徒逸模模鼻子,暗道果真是寧得罪小人莫得罪女人。他一揮衣袖,廂房瞬間回歸于黑暗之中。
漆黑之中傳來司徒逸淡然的聲音,「在下言盡于此,往後如何,便是你個人所想了。」
說罷,藍若廷便是尋不著他輕淺若無的氣息了。
藍若廷不由疑惑,不知司徒逸究竟是何方神聖。他的武功高深莫測,看怕在這世間應是舉世無雙了。只是他究竟是敵是友,無人所知。
她幽幽嘆了口氣,手撫上臉頰,方才的輕柔與憐惜,竟是消失得無影無蹤,從何而來也無從所知。
究竟是何人?
只是她在此地,應是無人得知啊。
且她對于這人竟是毫不排斥。究竟方才的那人究竟是誰?
終是想不通,她復又重新躺下來。
翌日,御龍堂便拍門叫醒藍若廷。藍若廷醒來方知自己睡過頭,都是那司徒逸前來擾人清夢。
藍若廷整理好,一行人方繼續上路。
御龍堂瞧著藍若廷那有些疲憊的面容,不由問道︰「昨夜沒睡好?」
藍若廷看了一眼御龍堂,復又搖首,「不礙事。莫要耽擱了大家的進度,還是快趕路吧。」
御龍堂凝視著藍若廷,眸中閃過一抹擔憂。
只是這一切都讓御龍堯看在了眼里。
也許眼前這位名叫藍若廷的人,于御龍堂而言是極為重要的。
許是多年以前,與他于他心中那般重要,又或者,從前的他或是現在的他,都遠遠比不上藍若廷在他心中的分量。
御龍堯嘆了口氣,有些東西,便是永遠都無法回到從前的。
從前爬樹,放紙鳶的日子,早就不可尋回了。
御龍堯深深地凝視著御龍堂的背影,耳邊響起莫道安那平穩無波的聲音,「若要成大事者,必有所失。王爺,切勿多念。」
御龍堂終究沒有問下去,畢竟于她而言,他什麼都不是,最多只是個有利益關系的人而已。
她終究是要離開的。
如若這般他倒不用放如此多的心里在她的身上。再者,過些日子他便是什麼都不是了,二人便是再無交集。他曾許諾于她的三件事,只完成了一件。看怕往後的兩件事,他便再無法履行了。
他終究要成為一個食言而肥之人嗎?
藍若廷自是不知他思緒千轉百回,只淡淡道︰「趕路吧。」
說罷,她便率先翻身躍上馬背。
御龍堂那悵然若失的神情,藍若廷便是無從看見。
一行人復又繼續前行。
只是各自心思不定。
而那睿錦皇宮復又在前方。
眾人只能匆忙收回絮亂的神思,定了定心神,準備與眼前的逆賊一決雌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