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浩南瞧著藍若廷一副不計前嫌的模樣,心下歡喜,復又道︰「藍大帥,本將軍為表達歉意,還大帥過府一趟。楚府設宴為藍大帥洗塵,還望藍大帥賞臉。」
藍若廷看著天宇澤看著他,只得笑著應允了。
她這下子終于能踏入她的宗府——楚府了。她的娘就是被住在這里的人所欺辱。她恨,她好恨,好恨這里所有的人。這里的人雙手都沾滿了母親的鮮血。
楚浩南瞧見他神色怔忡,便又喚了她幾聲。藍若廷方驚醒過來。
「藍大帥你可以退下了。」天宇澤笑道。
藍若廷微微頷首。
二人方退下來。
楚浩南先遣人去了楚府喚下人準備,自己方與藍若廷同行。
當藍若廷立于楚府的大門前。她抬首,凝視著那高高掛于門楣上那個鐵畫銀鉤的「楚府」橫匾,手下意識地握緊了拳頭。
楚浩南自是沒看出藍若廷的想法,便伸手做了個請的姿勢。藍若廷方從自己的想法中抽離。她扯唇一笑,整個無事人一般,頷首便跟著楚浩南踏入府中。
越過放于府門前的青灰石鏤空屏風,便是楚宅的前花園。假石山上溪水蜿蜒而下,淌于碧潭之中。全石以為底,近岸,卷石底以出,為坻,為嶼,為嵁,為岩。青樹翠蔓,蒙絡搖綴,參差披拂。潭中魚可百許頭,皆若空游無所依。其景幽邃,竟是猶勝宮中御園幾分。
藍若廷將目光抽回,復又繼續前行。
楚浩南領著藍若廷穿過前院,步入大堂。
只見堂前高座上,坐著一賢淑典雅的女子,素衣裹身。雖是徐娘半老,但依舊風韻猶存。只是她沒有了過去貴為長公主的傲人氣焰,卻多了幾分慈祥和善的神態。
藍若廷見著她心中便是有了計較。
楚浩南瞧著高堂之上那個女子,抱拳行禮,「孩兒見過額娘。」
「起來吧。」那女子正襟危坐,然而發髻上只是簡單珠環裝飾,樸素干淨。她正欲起身,楚浩南卻是一個箭步走了上去,親自挽起了那女子的手,徐徐地走過來。
天宇婉盈盈走到藍若廷面前。藍若廷微微垂首,抱拳,道︰「臣藍若廷參見長公主。」
天宇婉的笑容含了幾分慈愛,「免禮了。這先皇已不在了,這長公主也沒個事處了,都是虛名。藍公子便莫要這般稱呼了。如若藍公子不介意,便喚婉娘吧。」
藍若廷淡然一笑,默然頷首。
楚浩南攙扶著天宇婉,眸中閃過一絲責備,「額娘,您身子不好,為何還這般走動?何不待在房中好好休息?」
天宇婉瞧著楚浩南,一手輕輕拍了拍他的手臂,「傻孩子,額娘適才在庵堂里念了佛,如今方出來走動走動。你這還責備額娘了?」
楚浩南垂眸,忙喚道孩兒不敢。
藍若廷瞧著他倆上演了一出母子情深的戲碼,心中只覺諷刺。她與玉溪的母女情深,便又是他們所拆散的。她額娘的性命又是誰來還?
天宇婉轉而打量著藍若廷,笑道︰「藍公子果然是少年出英雄。年紀輕輕,竟是為國立下了不少汗馬功勞。我雖一介女流,不過問朝政之事,但對于藍公子的事跡也是略有所聞的。」
天宇婉由著楚浩南攙扶著走到內堂去,而藍若廷隨于二人身後,听著天宇婉的話,不時點頭稱是。
方進了內堂,三人圍席坐下來。下人便送上了幾碟茶點。
藍若廷,聞著那香氣,不由拿起了一塊,咬了一口,只覺那香氣瞬間充盈于口舌之間。她不覺多吃了幾口。
天宇婉瞧著藍若廷那吃得津津有味的神情,不由掩嘴一笑︰「這糕點,還合藍將軍的胃口嗎?」。
藍若廷微微笑道︰「這糕點香遠益清,甜而不膩,倒算是上品。」
天宇婉輕啜了一口茶,抿嘴,那目光竟是穿過藍若廷,落向不知名的遠方。她忽而幽幽道︰「想來這桂花糕,楚杰也是極愛吃的。」
那是爹爹的名字,那時候,玉溪做的桂花糕極是好吃,她與爹爹常常是百吃不膩。因為玉溪做桂花糕的手藝實在是高超,令她不由愛上了這種茶點。如今听來,應是玉溪娘親知道楚杰愛吃,方特意向廚子學來的。
楚浩南听著天宇婉的話,復陷入了沉思。
氣氛突然靜謐了,空氣像是凝滯了一般。藍若廷默不作聲地打量著二人的神態。
良久,天宇婉方覺得自己失態了,復而尷尬一笑,打破那凝滯的氣氛。
「不知藍公子家中還有何許人?這般青年才俊,婚配無?」天宇婉喝了口茶。
藍若廷不甚在意地聳肩,道︰「父母雙亡,小時做乞兒時還好遇到了師父,上了山學藝。如今下山為了報答師父,貢獻國家,便是入朝當官,為民請命。」
天宇婉一听,瞧著藍若廷那堅毅不屈的眸子,眸中的慈愛又多了幾分,「藍公子,如果不介意,便是多來這楚府。這楚府多個人也不過多雙筷。我總嫌這楚府過于冷清,如今藍公子來了,也覺得熱鬧些。」
楚浩南瞧著藍若廷又附和道︰「是啊是啊,藍公子你多些過來吧。這楚府也熱鬧些。」他似乎有意討好藍若廷,不知是因為她立了大功想巴結,還是處于他戰場上所謂的「疏忽」。
藍若廷重重垂首,「那在下是恭敬不如從命了。」
她忽而想起什麼,復又好奇地問天宇婉,「婉娘,這楚府里有庵堂?」
天宇婉復而點頭,笑道︰「我已是風燭殘年,一個婦道人家也不知道能為這天下做些什麼,便是在府里建了個庵堂,誦經拜佛,祈禱國泰民安,風調雨順,楚府上下平平安安足矣。」
藍若廷笑道︰「婉娘果真是心系天下,心胸之寬廣,晚生好生佩服。」
此時,一名濃妝抹艷的女子細腰如柳,搖曳而來。藍若廷未見其人,便是先聞其香了。
「大夫人好。」女子屈膝行禮。
藍若廷回首,便見一女子身著粉色薄紗,雖是半老之年,其妝容竟可媲美閨閣少女。用藍若廷的話講,直白些便是,裝女敕。
「起來吧。」天宇婉瞧著那女子,心中雖不喜歡,但也不好說些什麼,便只能微微蹙眉。
那女子起身,瞥了眼藍若廷,便依著楚浩南身側坐了下來。
「三娘。」楚浩南瞧著那女子,隱忍著心中的不悅,道。
「好……」女子笑若燦花。
天宇婉瞧著那女子的行徑是為不妥,忍不住道︰「呂妹妹,你已為人母,這般穿著,實是不妥。呂妹妹身為尚書千金,詩書禮教,還是有所避諱的好。」
呂氏瞧著天宇婉那素淨的面容,唇角不由勾起一抹嘲諷的弧度,「呂妹妹這等不干不淨,倒是礙著了大夫人的眼了。想必大夫人這般干干淨淨,萬人之上的人是看不下去了。」
天宇婉听著呂氏這番搶白,倒是一句話也說不出來。楚浩南在一旁著實看不過去了,復又說道︰「三娘,大夫人乃是楚府管事人,說到底,你還是得听她的。否則你……」天宇婉拉了拉他的手,示意他別再說下去了。
呂氏瞧著楚浩南額角上暴跳的青筋,忙賠笑道︰「是是是……我這不過是三房的,都得听你們的。莫不然,我哪天死了也不知道怎麼回事兒啊……」
「你……」楚浩南拳頭緊握,骨節泛白,眼看就要揮手對呂氏拳腳相向了。天宇婉倒是適時地拉著他。
「罷了罷了。有客人在這兒,便莫要動手了。」天宇婉嘆了口氣。
楚浩南瞥了眼呂氏方坐下來。呂氏倒是一臉有恃無恐,對著楚浩南的神情一副泰然自若,絲毫不將大夫人放在眼里。依照這古代的家規而言,最大的應是大夫人與嫡長子。而這呂氏竟是恰恰相反,著實奇怪。
藍若廷瞧著這家子的鬧劇,心中不由一陣冷笑。
此時,一名下人挽著一名男子入屋子。
藍若廷一瞧,便覺那男子面容稜角分外熟悉,有著幾分楚杰的氣息,想必是呂氏所生之子,楚生。
「大夫人,楚將軍,額娘……」出聲一臉羞赧地瑟縮著行禮道。
「好好好……」天宇婉笑著招呼楚生過去坐。楚生瞧著藍若廷,眼神低垂,竟是不好意思走過去。
天宇婉心知楚生生性膽小,怕生,便笑著介紹道︰「這位是藍若廷藍大帥,是浩南的戰友。」
楚生這回才怯生生地抬眸瞧了眼藍若廷,見著自己與藍若廷四目相投,復又垂了下來,喃喃道︰「見過藍大帥。」
藍若廷瞧著楚生那怯懦的神色,便扯唇,牽起一抹和藹親近的笑容。楚生瞧著那天人之姿般的笑容,一時怔在那里,那神色竟是忘記了閃躲。
天宇婉瞧著楚生對與藍若廷並不排斥,心中方微微放下心來。
呂氏瞧著自己的傻兒子,不禁翻白眼,「楚生,快些過來,站在那里省得丟人現眼。」她喝道。楚生一听,身子微微一顫,方從藍若廷的笑容中回過神來倚著呂氏落座。
楚浩南環顧四周,便瞧著天宇婉,笑問︰「二娘呢?」
天宇婉喝了口茶,「陳氏入宮探望楚湘去了。想必現在是聊得高興,舍不得回來呢。」
藍若廷瞧著眾人圍桌而坐,不由感嘆道︰「在下從未這般一家人齊整地圍席而坐。如此這般天倫之樂,在下是從未感受過……」
天宇婉一听,溫潤柔軟的手覆上了藍若廷的手背,「不礙事。藍公子便是多些來楚府里。人多也熱鬧些。」
楚浩南也幫襯這道︰「是啊。多些過來也是好的。若是不嫌棄,楚府的家人便是你的家人。」
藍若廷一听,便是笑而不語。
良久,藍若廷復笑道︰「謝謝楚將軍,婉娘。」
眾人喝了吃了茶點,天宇婉便因著身體有些疲憊復回到了廂房之中。楚浩南自是陪著藍若廷到院子里乘涼。
下人沏了茶,楚浩南悠悠地啜了一口,復又抱歉地道︰「藍大帥,在下真是感到萬分抱歉啊。那日戈壁灘一戰,本定是成功的,不料在下的右翼將軍,竟是睿錦派來的細作,還帶著手下阻礙了在下與左翼將軍的出軍。這楚軍尚未出兵,便已是傷亡慘重了。」
藍若廷听著他的謊言,卻不急著識破,便點點頭算是明白了。
楚浩南露出釋然的神情,便笑道︰「想不到藍大帥竟是這般厲害,竟能讓六王子帶著殘余士兵離開,而自己也是立了功回來。」
藍若廷不由粲然一笑,「在下自問沒做過傷天害理之事,上天有好生之德,定不會就這般讓在下戰死沙場的。」
楚浩南瞧著她的笑容,便覺得好生熟悉,但是無論如何卻還是想不起他在哪里見過,她的話也沒听進,便是下意識地頷首應是。
藍若廷瞧著他微微失神的神情,只笑不語。
楚浩南瞧著藍若廷一臉淡然的神色,也不好再說話。
藍若廷心中嘆了口氣,千辛萬苦,總算是名正言順地走出這幢宅子,這是養育了楚杰的地方。原本她也將在這里成長。然而這幢宅子的人卻狠心將玉溪趕出門外。
有因必有果。
楚浩南既然讓她這般走到屋子里,她必然會讓他感到後悔,讓他後悔竟讓她踏入這府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