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了半晌,天宇婉臉上浮現了一絲疲憊。
藍若廷見狀,便自告奮勇送天宇婉回房。天宇婉便是笑著應允了。
穿過幽深的甬道,天宇婉方停下了腳步。藍若廷踏入這個院落,只覺這院落寂靜清冷,只是那院中的植物倒是修剪有度,不至于荒涼得雜草叢生。
藍若廷攙扶著天宇婉進屋子。
侍女立馬點著了房中的燻香與蠟燭。
燭光隱綽,天宇婉坐于紅木酸枝椅上,藍若廷趕忙為著天宇婉倒了杯茶。
天宇婉瞧著藍若廷略顯擔憂的面容,不由笑道︰「我已年過古來稀,這身子骨更是不利索了。這是常有的,若廷便莫要擔心了。」
藍若廷依著天宇婉身旁坐了下來,微惱,「這天慢慢涼了,婉娘也不懂得照顧自己,穿得這麼單薄,也不吃些補身子的食材,身子才會這般。」
天宇婉伸手覆上了藍若廷的手背。手背上傳來一陣微涼,藍若廷偏首,凝視著天宇婉。天宇婉凝視著燭光,思緒悠長,似是飄到了藍若廷無法觸及的過往。
藍若廷此時便打量著這房間,只覺樸素淡雅,絲毫不見身為長公主的嬌氣繁復奢華。
「她的孩子如若活著,應當也是你這般大了吧。」天宇婉的眸中映著那燭光,空茫迷朦,雙唇微顫。
藍若廷微愣。
天宇婉重新將目光落在藍若廷如若鍍上一層金邊的絕色面容上,手指顫巍巍地撫上了她的眉目。
微涼的觸感劃過藍若廷的肌膚,卻如火燙一般灼傷著她心中的瘡疤。
「你長得跟她真的很像,特別是這雙眸子,雪亮清澈。」
天宇婉幽幽嘆了口氣。她緩緩地抽回了手。
藍若廷故作好奇地扯起一抹笑,「不知婉娘三番四次提到的故人是何許人?竟能讓婉娘這般牽掛于心。」
天宇婉垂首,有些斑白的長發擋住了她的面容。她似是沒有听見藍若廷的問題,只是自顧自地道︰「楚郎待她是極好的,竟是有別于眾妻妾。她清冷,與世無爭,始終呆在那小小的院落里。盡是如此,楚郎每日下朝必然去其屋子,甚至夜夜宿于其房中……」
天宇婉今夜似是有些失態,竟是將這往事與一陌生人徐徐道來。
藍若廷听著天宇婉說著她娘親的事,心中已是激起一番驚濤駭浪,然而那面容卻是愈發的平靜無波。
「楚郎是愛她的。楚郎與我相敬如賓,卻不若與她那般纏綿若連理枝。」天宇婉似是想起了什麼,竟是下意識地握緊了手心,「楚郎未曾愛過我。從來都未曾愛過……」
她面露悲戚,一手撫著手腕上的香檀佛珠,忽而一用力,竟是繩斷珠落。那些佛珠在半空之中劃出優美的弧度,散落于青灰色的地板上,發出清脆的撞擊聲音。
怔怔看著那零落的珠子,天宇婉方驚醒過來。
她扯起一抹蒼白無力地笑容,「我這般失態,倒是令若廷見笑了。」
藍若廷微微搖首,「緣盡緣滅,此乃天定。婉娘便莫要再憂心了。珍惜當下,豈不更好?」
「珍惜當下嗎?」。天宇婉重復著藍若廷的話。她忽而眸色一亮,便握住了藍若廷的雙手,「謝謝你,若廷。」
藍若廷笑著,只道︰「但願婉娘能放寬心些。」
天宇婉復又笑道︰「若廷若不介意,且當婉娘的義子吧。若得若廷這般的兒子,乃是婉娘的福氣。」她頓了頓,復又道,「許這般做,能贖清我從前所犯下的罪過。」
藍若廷抱拳,單膝跪地;「若廷見過娘親。」
天宇婉笑著扶起了藍若廷。
而後二人復又聊了些體己的話,藍若廷方離開。
藍若廷漫無目的地漫步在那月色之下的庭院之中。千樹萬樹,梨花開盡,最終也不過是繁華落盡。
夜風挽過那重重的樹冠,零落的枯葉幾番旋舞,翩然落地,圖得個化作春泥更護花。
她仰首,看著夜幕之中,梢頭上掛著的那輪明月,心中一陣悲涼。
她的娘親只怕是難以覓得一個冢地。而她竟是連個衣冠冢也無法為娘親立下來,而如今竟是要認賊作父。
攤開掌心。
一片落葉在半空中打了幾個旋兒,便悠然落到那帶著薄繭的手心里。
藍若廷垂首,看著掌心那枯黃的落葉,心頭竟是悲不自禁。
听見身後傳來一陣沉穩的腳步聲,藍若廷並無回首。她只是依舊靜默地站在這夜風之中,忽然之間,什麼話都不想說。
後背傳來一陣溫暖,原是她落入了一個溫暖的懷抱。天宇凡將她鎖在了自己的雙臂間。他將頭輕輕擱在她的發頂,鼻息里都是她那獨有的氣息。只有這一刻,他方覺得她是屬于他的。
「見你送了長公主回房,良久都不回席,我還以為你迷路了。」發頂上傳來淡淡的笑意。
藍若廷深吸了一口氣,只道︰「屋內有些悶,我方出來透透氣。只是你這般抱著我,不怕被人看了去,誤會堂堂天宇王朝的二王子有龍陽之癖啊。」
天宇凡猛地抓住藍若廷的雙肩,將她扳過來,與自己四目相投。
藍若廷對上那雙夜色里依舊熠熠生輝的眸子。眸子里的憐惜,愛戀繾綣,藍若廷都一一看在了眼里,只是她沒了自信,不知道這些愛戀,這些憐惜,到底能持續多久。
天宇凡瞧見了藍若廷眸中的遲疑與猶豫。他垂首,將自己的額抵住了藍若廷的。溫熱的氣息拂過藍若廷的臉頰。他伸手將藍若廷的左手放在了自己心房的位置上。
藍若廷只覺掌心下,隱隱有著一股力量在躍動,一下一下,強而有力。
「這個地方,永遠只屬于你。這個地方,除了你,再也不會有人走得進去了。」天宇凡透過那羽翼般的睫毛,望進了她那雙流光溢彩的眸子。
藍若廷眸中有著絲絲的動容。
只是她知道,這里除了她,還應有著天下。
眼前的男人是屬于天下的,他的心胸寬大,裝著滿滿的天下。而她,只不過是室中一隅罷了。
天宇凡欲要再說,藍若廷卻豎起食指輕輕按在他的薄唇之上。
她微微搖首,道︰「這樣的溫存難得。且莫讓言語打斷了它。」說罷,藍若廷便徐徐閉上了眼楮,听著天宇凡沉穩的吐息,聞著屬于他的氣息,感受著僅屬于他的體溫。
既然不知道往後會發生何事,那便享受當下吧。
而天宇凡瞧著藍若廷那迷醉怡然的絕色容顏時,心中微動,竟是舍不得閉上眼楮,只怕少看了她一眼,只怕錯過了能凝視她的時間。
放在藍若廷腰間的力度復又加重了些。
他靜靜地凝視著藍若廷那淡然姣好的面容,竟是希望如此便是永遠,希望時間就停留在這一刻。似是彼此便是一花一世界,偌大的世間只剩他倆。
額間傳來的溫熱,是彼此的體溫。
原來,彼此都在身邊,這樣便好。
夜,深了。府內依舊人聲鼎沸。
而室外,一片寧定。
翌日上朝後,藍若廷尚未離開,便听見天宇澤的傳召。
她便是隨著宮人急急忙忙地朝著御花園而去。
涼亭之中,便見那絕色的淡雅容顏。多日不見,那人竟是愈發的光彩照人。藍若廷不敢再多看,便是垂首上前,行禮。
「參見皇上,參見玉妃娘娘,參見驃騎大將軍。」
「平身。」
听罷,藍若廷方徐徐起身。
「賜座。」天宇澤笑著道,看起來,心情很好。
藍若廷坐于楚浩南身側,目不斜視。
天宇澤打量著藍若廷的臉色,不由笑道︰「听楚愛卿道,長公主收了藍愛卿當義子了。如此甚好。楚愛卿又多了一賢弟了。」
楚浩南听著天宇澤的話,忙接話︰「是啊,微臣又多了藍愛卿這一賢弟,真是福氣啊。」
天宇澤從盤子里掏出了一顆葡萄,親自喂著水月,不,如今已是玉妃的玉盈。玉盈也不在乎有著旁人,便是泰然自若地張口,吃下了天宇澤親手喂來的葡萄。
「如今藍愛卿已成為長公主的義子,又是楚愛卿的賢弟,愛妃不如獻上一曲,聊表朕的祝福心意吧。」
玉盈听見天宇澤的話,也不急著回應。她幽幽地喝了口茶,淡淡道︰「臣妾琴技粗鄙,歌技不佳,只怕辱了二位。」
不慍不火地回絕了天宇澤的要求。藍若廷正欲說話,只怕天宇澤惱怒之下,便要殺了玉盈。出乎意料之外,天宇澤竟是破天荒沒有惱怒,只是揚起一張笑臉,語氣里帶著幾分討好的意味,「愛妃的琴技與歌技皆是天下無雙的。豈有人會嫌棄愛妃呢?若是愛妃肯表演,朕什麼要求都答應你的。」
玉盈挑眉,用余光掃了天宇澤那討好的面容,復又摘了顆葡萄吞下,「這可是皇上答應的臣妾的。皇上可要記得,莫要反悔了。」聲音嬌柔嫵媚,柔得竟是要掐出水來。那音調與在玉瓊樓中的清淡孤高大相徑庭。
「君子一言,駟馬難追。」天宇澤一拍掌,笑道。
玉盈揮了揮手,身旁伺候的宮人便是會意地遞上了琵琶。
玉盈接過琵琶,縴指撩撥。
空蕩的街景想找個人放感情做這種決定是寂寞與我為鄰我們的愛情像你路過的風景一直在進行腳步卻從來不會為我而停給你的愛一直很安靜來交換你偶爾給的關心明明是三個人的電影我卻始終不能有姓名你說愛像雲要自在飄浮才美麗我終於相信分手的理由時候很動听給你的愛一直很安靜來交換你偶爾給的關心明明是三個人的電影我卻始終不能有姓名給你的愛一直很安靜我從一開始就下定決心以為自己要的是曾經卻發現愛一定要有回音給你的愛一直很安靜來交換你偶爾給的關心明明是三個人的電影我卻始終不能有姓名給你的愛一直很安靜除了淚在我的臉上任性原來緣份是用來說明你突然不愛我這件事情給一個人的愛不要一直很安靜,要勇敢對她說!
藍若廷猶記得,這首歌是她教會水月的。那時候水月很喜歡藍若廷那些曲調古怪,歌詞也是極為古怪的曲子。她還求著藍若廷教會她唱幾首。這首便是其中一首。
只是這首歌玉盈唱得如泣如訴,如怨如慕,只怕,這首歌唱的是她心底的那個他吧,那個她認定了便是一輩子的人。
水月的愛,一直是很安靜的。藍若廷雖不知她所愛之人是誰,只是她知道,她的願望很簡單,只是希望能常伴所愛之人身邊。只是她所愛之人,想必是不懂得她的這份兒女心思,又抑或是他根本不在乎。
無論在哪個年代,女人對于男人而言,都不過是錦上添花的物什罷了。
一曲終。
藍若廷便是幾不可聞地一聲嘆息。
天宇澤拍掌稱好。
玉盈朝著身旁的宮人打了個眼色,伺候的宮人自是識相地上前接過琵琶。
藍若廷瞧著玉盈,突然會心一笑,玉盈,依舊是從前玉瓊樓那個痴情的水月,不曾改變。
玉盈瞥見了藍若廷的笑容,卻視而不見。她偏首,瞧著天宇澤,淡然道︰「臣妾听聞藍大帥擅音律,如若藍大帥閑暇之時,傳授臣妾一二,臣妾的音律必定大有長進。還望皇上與藍大帥應允。」
天宇澤听罷,別有深意地掃了藍若廷一眼,笑道︰「如此甚好,如此甚好。愛妃喜歡,朕斷然沒有拒絕之理。就不知藍愛卿意下如何了。」
藍若廷立馬抱拳,應允,「微臣領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