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曄興沖沖地拿著藥,跑進了藍若廷的廂房,只見天宇翔在床榻邊為她診脈。
「大哥大哥,這解藥來了,趕快吃下。」
龍曄忙喚侍婢端來茶水。他看著藍若廷和著水咽下了藥丸,方放下心來。
兩個時辰過去,藍若廷一覺得身子變得利索多了。
龍曄倒是想起了那時候府中的千秋架子,想著便有些懷念。
想著不如行動。他喚來了侍婢,按照他的形容,為他在院子里造一個千秋架子。只是那些侍婢支支吾吾,顯然不敢妄自行動。龍曄瞧見,心知這定是那大祭師搞的鬼。這大殿之中,族長這個不過是個掛名的傀儡,真正的主子可是祭師。
如若要,那便只有找他了。
就在這兩個時辰之中,龍曄總算談妥了這事兒。只是如此一來他便只能永遠活在他的陰影底下。
但是那也無妨。只要他還有那些美好的回憶支持他度日便好。
「大哥,我在院子里造了一個千秋。咱去玩?」
藍若廷瞧著龍曄那興致沖沖的模樣,不忍拂了他的性子,便應承了下來。
涼風習習,二人坐于秋千架子上,任由微風拂過彼此的臉頰。
「明日,我們便啟程回天宇。」藍若廷慵懶地伸了個懶腰。
龍曄身子一僵,眸色有些恍惚。
「你知道嗎,我在這里一直想起院子里的秋千,所以才立馬在這兒建了一個。真希望能回到那時候的日子里,沒有憂愁,無憂無慮。」龍曄抬首,透過縱橫交錯的樹梢,看著那高遠的蒼穹。
藍若廷瞧著龍曄略帶憂傷的面容,忽而覺得眼前之人離她竟是有些遙遠。
藍若廷忽而站在秋千板上,垂首,凝視著坐在秋千上悶悶不樂的龍曄,「來,我們嘗試在風中飛翔的感覺。」
兩人對面而立,彼此的氣息縈繞其中,似是無人能打擾到如今只屬于二人的世界。
龍曄不由自主地笑了起來。那爽朗清新的笑容沐浴在陽光之下,藍若廷瞧著那笑容,恍如隔世,只希望這樣的笑容永遠留在他的臉上。
那毒才剛褪去,藍若廷的臉上顯得有些疲憊。而龍曄早已看出來,便笑說有些餓要去祭五髒廟。
用膳之時,藍若廷卻是下意識地為龍曄布菜,而龍曄卻只是一臉滿足地吃著她為他所夾的菜肴。
用過膳,藍若廷靠在床上歇息。龍曄看著藍若廷先前蕩秋千被風吹亂的烏發,不由走到梳妝台前為拾起木梳。
他重新走到床沿,為她摘下頭冠,細細地為她整理那三千青絲。
木梳輕輕地插進發頂,緩緩地沿著那烏黑而下。掌心還停留著那柔順的觸感。指縫間的青絲若流水般瀉下,如若指尖年華,逝去了無痕。恍惚間,他依舊是過去的那個少年,落花間,只見她含笑而立,眸里盛滿了日光。
彈指間,一刻成就了永恆。
龍曄剛為她整理好稍稍凌亂的發絲,卻見她早已進入甜夢鄉。
龍曄輕笑搖首。他終究是長大了,從前是她看著他入眠,而今卻是他凝視著她的睡顏。也許,不會再有以後了。
就讓他再深深地將她望入心里,將她永遠地鐫刻在心里,永生永世都不能抹去。
縴長的羽睫在眼瞼處投下了淡淡的陰影,唇如抹珠,嘴角微揚,應是沉浸在甜夢之中。那樣的縴細,那樣的柔弱,那樣的無助,如若誤入凡塵的仙子。
顫抖地抬起手指,沿著她的輪廓細細地描摹著,卻不敢觸踫她的肌膚,恍若這便驚擾了屬于眼前仙子的那份恬靜,玷污了她的那份純潔。
「明日一別,便是永生不相見。」
聲音哽咽,一滴淚水落入被單之上,渲染出一片淡淡的痕跡。
紅燭垂淚,燭光明滅,在那帳幔上隱綽地映著一個孤單的身影。
一夜無夢。
藍若廷睜開眼楮,已是雞鳴日升之時。
天宇翔輕輕敲門。
藍若廷伸了個懶腰,應了聲。
天宇翔推門而入,將梳洗的水盆與毛巾放在梳洗架上。
「饕餮的祭師已將和約交付于我。行李我早已打包妥當。待你梳洗完畢,隊伍便可離開。」天宇翔淡淡地道。
藍若廷起身,端起毛巾梳洗,絲毫不在意天宇翔立于一旁。
待到她整裝完畢,天已是大亮了。
藍若廷一行人跟隨著侍婢來到大殿前,卻一直不見龍曄的身影。一種不祥的預感自心頭浮起。
她穿過隊伍與人群,搜尋著那個熟悉的身影,期待卻一直落空。
「他……不會來了。」天宇翔遙望著那大殿的大理石台階,沉聲道。
藍若廷錯愕地抬首,目中映著天宇翔那清冷的側臉,心中咯 一聲,便一直往下沉去。
天宇翔沒有理會藍若廷的申請,便起了命令,上馬啟程歸朝。
然而當一行人依言上了馬,那人依舊怔怔地立在原地,雙目空洞。仿若隔了一輩子的時間,她才反應過來,決不能就這般離開。她說過,絕對不能丟下他的。
「我不能,不能就這般離開,曄兒還沒有來……」藍若廷自言自語道「我要回去找他……」話音剛落,她便回身就要沖進神殿,然而守衛的侍衛不約而同地抽出彎刀,阻攔了她的去路。
「可惡。」藍若廷朝著那守衛之人的面門揮去一記掌風。那些侍衛本不是學武之人,只是大抵學過些拳腳功夫,自然閃避不開,便打倒在地上。另一名侍衛見狀,連忙揮著彎刀撲了上去。藍若廷的目光依舊落在那神殿幽深的大門上,然而手卻是下意識地聚了內力,朝著那人的月復部揮去。那人實實地接上了她這一招,竟摔倒了幾丈遠。
在場的侍衛見狀,不假思索地蜂擁而上,正準備抓拿眼前失常之人。
藍若廷也不是個可欺的主兒,丹田運氣,一拉鋸戰即將展開。
在這千鈞一發之際,她剛抬起的手腕卻結實地落入微涼的掌心。
她偏首,落入了一雙溫潤的眸子。
「回去吧。」天宇翔淡淡道,然而那樣的語氣卻帶著一絲撫慰,讓藍若廷有了片刻的安定感。
「可是……」
藍若廷下唇一咬,無論如何,她都不可能就這般丟下龍曄不管的。她答應過龍曄,也答應過山寨大哥的。
她暗暗用勁,想要掙月兌開天宇翔的鉗制,然而天宇翔依舊穩若泰山。
就在他倆暗自較勁之際,一把熟悉的聲音傳進了藍若廷的耳里。她順著那聲音,望向了大理石階上。
只見那一襲白袍的祭師身旁站著一名剛至他胸前的少年。那少年頭上戴著雕有饕餮圖騰的金色發冠,刺繡金色滾邊勁裝越發襯得他意氣風發,英姿颯爽。
剎那間藍若廷竟然覺得那時候喚著她大哥的少年已經消失不見了。而眼前的少年,已是一族之長,與當初的那個他毫不相干了。
「曄兒……」藍若廷與大理石階上的少年遙遙相望。
那少年迎風而立,陽光過于耀眼,她竟是看不清少年的神情。
心一點一點地涼下去。那少年依舊沒有走下來的沖動。他是真的,打算留在這里,做他的族長,而不願隨她回去嗎?
藍若廷的手緩緩地垂了下來。也許,只是她自以為是的以為他會隨她回去,繼續做她的弟弟。原來,這一切都只是她的一廂情願。
她垂首,長長的睫羽掩蓋了眸中的失落。
就這樣。回去吧。
她轉身,正與隨著天宇翔上馬離去。
突然,背後傳來一股慣性使她不由向前了幾步。後背的溫熱使她有些愕然。龍曄的下顎擱在了藍若廷的肩膀上。
「哥……」
藍若廷想要回首,卻被龍曄抱得死緊,動彈不得。
「我本想就這樣站在那里,看著你離去。這樣,大家都好過。但是……看著你在階梯之下沖破阻礙要來尋我,我就……我就……」
藍若廷的手覆在了龍曄環住她腰際的手上,「跟我回去吧。」
龍曄搖了搖首,顫抖的聲音故作輕松,「那時候你就說要為我尋得家人。這下子終如你所願尋來了,你卻不讓我留下,著怎生得了。況且我原是饕餮一族之長。這是生我之地,我怎能不管不顧便離開此地呢?」
藍若廷掙月兌開龍曄的懷抱,回過神,望向了他的眼里,「只要你想隨我回去。如何困難,我都必定帶你離開。」
龍曄微微彎身,那雙純淨的眸子清晰地映著藍若廷的面容。
「你安然無恙地離開,便是我最大的心願。我願意在這里,為你祈禱。我知道,你還有所肩負,你斷不能為了我而破壞那一切。」
「龍曄,我……」藍若廷突然想將長久壓抑在心中的秘密都告訴龍曄。
然而,龍曄卻是率先用食指抵住她的唇,雙額輕輕靠在一起,「不管如何,我都會永遠惦記著你。在心里的那個角落里,永遠有你。」
「我…………其實我……」藍若廷有些急切。
「不管你是男是女,我喜歡的,只是你。如此而已。」
龍曄勾唇,露出一個任性的笑容,一如往日耍賴著要她為他講枕邊故事一樣。
「曄兒……」
藍若廷有些哽咽。
龍曄放來了她,笑著道︰「快些離去吧。莫忘了你如今仍是男子裝扮,我們如此這般會讓別人誤會的。」他露出了一個惡作劇般的笑容。
只是這一切由她看來,也不過是故作輕松而已。
天宇翔瞧著藍若廷有些離別的憂傷,深知她會依依不舍。他走過去,挽起她的手,朝著隊伍走去。
龍曄瞧上天宇翔,剛好天宇翔的目光落在他的身上。
只見龍曄朝著天宇翔打了個嘴型。
天宇翔默然地點了點頭,便轉身,牽著藍若廷離去。
藍若廷默不吭聲地翻身躍上了馬背,拾起馬鞭,「駕」的一聲,策馬奔馳而去。隨行的一行人自然隨其而去。
群馬奔騰,揚起漫天塵土。速度之快,令人望塵莫及。
藍若廷承認她是個怯懦的人,不敢回首,只怕一回首,凝結在眼眶的淚水就會奪眶而出,只怕一回首,萬千的不舍會鑄成她無法挽回的錯誤。
如若這是他所希望的,她便由著他去吧。她是個自私的人,她知道他所希望的其實不過是她所想。然而她卻怯于承認,只想要自己的心好過些。
原來,奪走她身邊一切的不是別人,而是自己啊……
淚,滑落,尚未成形便消散于風中。
天宇翔凝視著她的背影,心中回蕩著龍曄最後叮嚀的那句話。
請你一定要好好地守護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