腳下的步伐愈加快速,仿佛希望只需眨眼間便來到他的身邊。
眼前的身影愈發清晰,然而那感覺卻像是一塊大石朝著湖里一扔,然後一直往下沉往下沉。
「是你啊……」藍若廷悵然若失地在那人面前停下了腳步。
天宇凡凝視著眼前的人兒,多日不見,只覺她消瘦了不少,那披肩的烏發愈發襯得她面容清瘦。
他不由伸手,想要觸及她的鬢發,卻讓她不著痕跡地躲開了。
「若廷,你還在怨我麼?」天宇凡的語氣里帶著一絲無奈與受傷。
藍若廷看向他,「我不知道該怎麼面對你。看著你,我便會想起水月姐姐。」
天宇凡不懂她為何總在這種時刻竟會提起那女子,「如今這兒只剩下我們二人,你還得說這些話兒來傷我麼?」
藍若廷心中泛著苦澀,然而卻依舊不形于色,「你不提起她,不過是因著她是你謀權篡位里的一名棋子。女子,在你眼中不過是工具罷了。你何時將我們放于心上?」
天宇凡眸中露出絲絲憂傷。他微微垂眸,伸手,便挽起她縴縴玉手,聲音低沉,帶著深深的眷戀︰「對不起……對不起……」額角輕輕地靠在她的手背上,額間幾縷烏發垂落,拂過手背,癢癢的,絲絲縷縷傳入心間,撓得人心難受。
藍若廷鮮少看到他如此失態,心中竟是有些蒼涼。眼前之人曾是她的深愛,一起經歷的風雨,都已烙在心間,豈是說要抹去的便能抹去呢?
「早些時候听說遲些日**里行百花宴,各國皇親貴冑皆來參與,不知二王子有何打算?」按捺住心中的悲戚,藍若廷問道。她欲要抽手,奈何天宇凡抓得死緊,最後便只能由著他去了。
天宇凡瞧著藍若廷安靜了下來,便以為她接受了自己的道歉,暗自竊喜,牽著她的素手往院子里走去。
他一向對她院子里的秋千有著好感。打小在深宮里生活,又因著母親只是宮婢出身,行為便是規行矩步,生怕行差踏錯,誤了母妃的名聲。這些孩子氣的玩意兒他倒是沒見過,這下子便來了勁兒。
天宇凡坐于秋千之上,只是一直不肯撒手,藍若廷也就由著他去了。
他輕輕一用力,便將藍若廷扯入懷中,任由她坐于自己的膝上。
他將頭靠在藍若廷的肩上,雙臂環住她似是生怕她離開似的。
「我也就在你這兒才會自在。在宮里頭頂著面具,也是累極了的。」天宇凡幽幽嘆了口氣,自小看慣了宮中的人情冷暖,深知人情世故,活得步步驚心,亦步亦趨,深怕踏錯了步子。那溫吞內斂的性子便是這樣養成了,一時半刻也無法改變。只有在她的面前,他才這般放肆,卸下了面具,呈現真實的自己。
藍若廷終究還是不能下了狠心傷害他。在她的心里頭,恐怕還是有他的影子在的。
「這次宴席之中,滄瀾的公主也會出席。這滄瀾公主可是個搶手的人兒。她是滄瀾國君的寶貝嫡親妹子,娶著她便是得了整個滄瀾。這滄瀾的公主,恐怕,皇上也是志在必得的。」
她權衡著宮里的勢力,這滄瀾公主是個香餑餑,各國之主都爭著搶著。只怕天宇澤那豺狼野心也是想要的。
「那倒也未必。听聞滄瀾的公主才智過人,那性子也不若于一般閨閣女子,大氣自主,絕不是個好應付的主兒。皇上若要討得公主的歡心,恐怕還有好一段日子。」天宇凡語氣里透著自信。藍若廷心想自己也是白擔心一場,這盤棋,天宇凡早已了然于胸,那落子之處,他想必是胸有成竹的。
天宇凡嘴上說著,手上倒是把玩起她的玉指來了。
一只手輕輕置于掌心,竟是那般小巧,如若上好的和田珍稀白玉。在朝堂之上如何再叱 風雲,私底下終究是個女子,那身形自是小巧。只有這個時刻,他方覺得眼前之人僅僅是屬于他的,而不是屬于這天下,屬于這百姓的。
「真想就在這方院子里白頭到老,永不分離。你不再是朝堂上的大帥,而僅僅只是我的妻……」天宇凡環抱著藍若廷,鼻息里盡是她獨有的氣息。
藍若廷不做聲。因為她知道無論是哪個時代的帝王,都是三妻四妾,子孫成群。她想與他白頭偕老,然而如若他想要稱帝,那便只是妄念。
愛情令人盲目,以致她忽略了這個問題。
而這是她在這個古老的時代里必須面對的問題。
如今,她卻沒有了心思去周旋這個問題。她怯懦,所以她選擇了逃避。
不是迫在眉睫,她總是會選擇不去面對。
他抬眸,深深地凝視著眼前的女子,眼中的深情竟是要滿溢出來。
藍若廷凝望著他那雙深情的眸子,心中糾結,那話便早已說出了口,「如若是為了我,你願意放棄那帝位嗎?」。
本是無意之間所問,然而話一出,心里便不由忐忑起來,明知他不可能會放棄,然而,心里卻存著一絲僥幸,或許,在他的心里她終究是比王位重要的。
天宇凡輕笑,「傻丫頭……」他親昵地捏了捏藍若廷的鼻尖,笑著道︰「二者皆可得兼也。若庭不也是我的賢內助嗎?」。
藍若廷苦澀一笑,微微點頭,是啊,如若這般不情不願,起初便不要答應替他謀得帝位啊。這是她所答應他的,斷不能食言。至于那個唯一,尚未到那時刻,便算了吧。
「是啊,哪里需要選擇呢?」藍若廷自嘲道,伸手握拳就要敲敲自己那胡思亂想的腦袋,卻被天宇凡握于掌心之中。他垂首,那片薄唇覆上了她白皙的手背。
掌心微涼,天宇凡瞧著天色已大晚,恐怕再過一兩個時辰,天就要亮了,這夜深路重的,讓她受了寒心疼的人便是他。
「回去罷。這夜里起了風,當心著涼。快回去歇著罷。」天宇凡拍了拍她的手背,起身,牽著她的手便往著屋子里去。
方至門口,藍若廷正欲舉步跨過門檻,那被握著的手天宇凡還不肯松。她狐疑地瞧著他。天宇凡心念一動,便垂首,吻上了藍若廷的額角。
「好生歇著,別著了涼。」天宇凡萬分叮嚀了之後,方放開了她的手,安心地離去。
藍若廷倚門,瞧著天宇凡離去的背影,心中百感交集。
她幽幽嘆了口氣,轉身,關上了雕花紅木大門。
怎知翌日一大早,丫頭的敲門聲驚醒了熟睡中的藍若廷。藍若廷趕忙開門,便見丫頭滿頭的大汗淋灕,讓她卻是驚嚇了。
「丫頭,怎麼回事?一大早這般慌張?」藍若廷不解地問道。
「不好了不好了……公子……賢王他……他……他入獄了……」丫頭是跑著來的,上氣不接下氣地道。
什麼?
藍若廷雙目瞪圓,整個人似是從高空無端墜入了寒潭之中,渾身是徹骨的冷。
「馬上伺候我入宮。」她當機立斷,轉身便回了房間。
丫頭趕忙答應著隨著近房去了。
藍若廷慌忙地趕到了朝堂大殿前,卻見文武百官立于門外。眾人之中,藍若廷眼尖地瞧見了那文弱書生林慶文。
「究竟發生了什麼事?賢王他怎會入獄?」藍若廷大步流星地朝著林慶文的方向走去。
林慶文一听是藍若廷的聲音,回首便見藍若廷急忙而來。
「今個兒,尚未到早朝時候,便听見二王爺入獄了,這時候皇上氣得連早朝也不上了。」林慶文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
「可是二王爺怎會無端入獄?」藍若廷抓住林慶文忙追問道。
「听聞……听聞是……謀權篡位……這可是大罪啊……」林慶文一臉苦相。他瞥了瞥左右,忙拉著藍若廷走到離大殿遠一些的樹下,問道︰「在下倒真要問問看,這究竟是發生了何事?二王爺他……」
藍若廷搖了搖頭。然而定心一想,倒是想出了些倪端。看怕這東窗事發也只有昨夜了,那番談話恐怕是隔牆有耳了。如此向來,她不由生生打了個激靈,只怕昨夜他們的談話全被听了去。那她甚為女子之身,只怕……
冷汗涔涔而下,藍若廷深諳伴君如伴虎的道理。這眼下,在她尚是模不準皇上的想法之前,還不宜輕舉妄動,繆繆然前去求情,只怕是惹禍上身,若要救出天宇凡更是難上加難。
目前,她更是要沉下性子,好好想想辦法。
天宇翔不問朝堂之事,若要他求情,難免有些困難。而天宇晨人在邊境,遠水不能就近火。忽而她猛然想起水月。水月聰明剔透,正是聖眷正濃。想來如今時勢,也只有她能幫得上忙了。
如斯想著,藍若廷便跟林慶文告了別,朝著水月的處所而去。
伺候水月的侍婢一听見藍若廷來了,連忙傳她進來。
水月遣走了屋內的人後,忙拉著藍若廷坐下。
水月憂心忡忡地看著藍若廷,「今早兒收到消息,賢王入獄了。這怎生是好?」
藍若廷搖搖頭,也是一臉憂心,「我也正為這事兒愁著呢。這下子繆然前去求情,只怕是遭人疑慮,恐怕甚為不妥。」
水月揪著手指,那神情緊張擔憂,生怕天宇凡就這般沒了。藍若廷將這一切看在了眼里,眼前的女子當真是喜歡天宇凡的。
「所以若庭這次前來,是希望水月姑娘幫忙著求情。水月姑娘深得皇上喜愛,想必他會听你的話的。」藍若廷將手覆在水月的手上,輕輕握了握,示意她別擔心。
水月點點頭,復又道︰「這我自是會的,只是這恐怕還是不夠的。我身為婦道人家,難以幫得上什麼忙,這還得由藍大人多擔待著些。」
藍若廷牽唇,故作輕松,「水月姑娘放心,我會的。」
水月忽而反抓住藍若廷的手,雙目閃爍著執拗認真的光芒,「如若有我幫得上忙的地方,即便是赴湯蹈火,我也是在所不惜的。」
掌心微微發燙,烙得藍若廷欲要縮手,然而她終究沒有。這樣一個玲瓏剔透的水般女子,竟是這般死心塌地地愛著他而不求任何回報。而她對他的愛情,竟是顯得那麼卑微,那麼自私。
「**之地,我還是不宜久留,這下子便先行離去了。賢王的事兒,我還得去打點打點。」藍若廷起身告辭。
水月微微頷首,「賢王的事兒,還有勞藍大人多擔待些。藍大人也得好好保重自個兒的身子。」
藍若廷點點頭,轉身便離開了。
如今在這朝堂之中的,還尚有一人,說話倒還是有幾分份量的。雖然她不想承認,但那是不可忽視的現實,楚浩南。
她明知,楚浩南是天宇澤的左右手,這下子斷不可能幫著天宇凡。但她總得試試,如若真不行,那便只得出殺手 了。
將軍府之中。
楚浩南見藍若廷前來,倒是有些訝異,忙前來相迎,「藍大帥,這陣子你鮮少來這兒啊。娘親還時常惦記著你這個兒子呢。」
藍若廷將買來的禮物交托于僕人手中,便笑得一臉歉意,「前段時間公務繁忙,倒是忽略了娘親啊。這下子我不就帶著禮物前來負荊請罪嗎?」。
此時,楚浩南之妻抱著孩子前來。那嬰孩躺在巧如懷里,一瞄見藍若廷立在那兒,便揮著那短短的藕臂,要藍若廷抱抱。
藍若廷瞧著那女乃女圭女圭張著只有兩顆門牙兒的嘴,依依呀呀地喚著,心下柔軟,便情不自禁地走到前去抱起了他。
那女乃女圭女圭一靠在他的懷里,便笑得開懷,那張小嘴兒正冒著唾液泡泡。一雙小手就在空中揮著。藍若廷心神一動,便伸手撫著他的臉蛋兒。那嬰孩似是明了她的想法伸手就抓住了藍若廷的手指。嬰孩的手指柔軟溫暖,讓藍若廷心下微暖。
巧如瞧著那嬰孩這般喜歡藍若廷不由掩嘴輕笑,「看來,藍大人無論是在何地都是這般受歡迎啊。」
楚浩南走到嬌妻身旁,一手環上她的腰際,瞧著藍若廷笑道︰「這孩子看來是跟你有緣,只怕不讓你做孩子的干爹倒是我們過意不去了……」
藍若廷微微一愣,一時遲疑,尚未反應過來。
楚浩南佯怒,道︰「難不成藍大帥還嫌棄我家的孩子不配喚你干爹嗎?」。
藍若廷忙驚醒過來,陪笑道︰「你看我這不是被你家孩兒奪去了心神,沒反應過來嗎?你這建議是頂好的,你叫我怎生拒絕呢?」
「這就好,這就好。」楚浩南心下高興,連聲叫好。
「這會兒,我許久沒見楚大哥,不如共酌小杯如何?」藍若廷一邊將嬰孩交回巧兒,一邊道。
「甚好甚好。」楚浩南笑著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