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月那雙眸子深深地望進了藍若廷那不明所以的眸子里。
「只要跟滄瀾國的公主聯姻,那麼,天宇凡便有滄瀾國強大的後盾。」水月略顯憂慮地瞧向藍若廷。
藍若廷听著那話,一顆心就如同被揪緊了一般,緊緊地難以呼吸。
這一日終究是要來到的,不是嗎?
從前的,只是不想去面對。
這本是料想之中的事。藍若廷不由苦笑。
「藍公子……」
水月憂心忡忡地喚了聲。
兀自失神的人兒才恍然驚醒。她扯唇,故作輕松。
「在下眼下便過去賢王府一趟,順勢瞧瞧他。」說罷,藍若廷便轉身落荒而逃。
水月看著她急忙離去的背影,幽幽嘆了口氣。
這世間上,又豈會有唯一的愛情呢?
馬車轆轆地駛離宮門,然而藍若廷的一顆心卻被束縛在水月的那番話上。
與滄瀾國的公主聯姻。
這不是將她的心生生地剮去嗎?
來到了賢王府的大門前,她竟沒了勇氣跨門而入。正在躊躇之際,正要出門的侍從卻瞧見了藍若廷。
「藍大人,這番前來怎不進去呢?奴才這就給您傳喚去。」那侍從興匆匆地往屋里跑。想必是自賢王落難以來,朝堂之上也沒什麼人前來探視過。難得瞧上一個朝廷命官,這侍從怎會不高興,想來是以為自家的主子有望重回那朝堂之上了吧。
藍若廷無奈搖首,既來之則安之罷。
天宇凡一听是藍若廷來了,便迫不及待地朝著大院里走來。
藍若廷一身官服尚未來得及換去,負手而立于大院之中,沐浴著晨曦,其身姿宛若天子驕子降臨人世,氣度不凡,身姿綽綽。
「若庭……」
低沉卻帶著一絲喜悅的嗓音從不遠處響起。
藍若廷回首,只見一男子一身素衣,立于青灰石階上,笑容恬淡,那雙眸子如若一汪清泉,溫柔似水。
他緩緩走來,似怕驚飛了眼前偶然停憩的絢爛的蝶。
彼此只剩下一臂之距,天宇凡停下了腳步。他雙目寧定地看著眼前之人,一張懷,便將眼前之人圈入懷中。
直到鼻息里都是她獨有的清香時,他的心才瞬間有了歸宿。
天宇凡埋首于她的鬢發間,貪婪地呼吸著屬于她的氣息。藍若廷伸手,輕輕地回抱著他。天宇凡抱著她的手復又緊了緊。
良久,他方眷戀地松開了她,「我以為,就此一別,從此陰陽陌路。」
藍若廷勾起一抹自信的笑容,「我斷不會讓這種事發生。」
天宇凡听罷,唇邊的笑意更深了。
他堂而皇之地牽著藍若廷的手,穿過重重樓閣,罔顧所有伺候的奴僕。藍若廷鮮少見他這般肆意妄為。如此孩子氣的神態,卻讓藍若廷不由笑開了懷。
二人信步踏入了書房。
眼前的景象,卻是讓藍若廷不由一驚。
書房四方四面掛著的竟全是藍若廷的畫像,一顰一笑,或惱或喜,一驚一乍,全在他的筆下活靈活現。
那明眸皓齒,那流轉的眼波,無一不栩栩如生。
藍若廷的心中,一時之間若被棉花充盈了一般,飄飄然不知所以。
天宇凡牽著她的手徐徐地走向那書案邊兒上。
牆上掛著的,無一不是男裝打扮的藍若廷,或官服,或便衣。而桌上那一張,竟是身著仕女裙,手抱蓮花,發髻輕挽的藍若廷。
黛眉之下的眸子水波盈盈,似是顧盼便會生輝,略施粉黛的臉龐洋溢著一種執著與倔強,朱唇微啟,恍若訴說。
欺霜賽雪的素指輕輕撫過那張畫,心中似是打翻了一壇蜜釀。
天宇凡一雙眸子深情地凝視著眼前之人,低沉的嗓音輕輕地呢喃︰「這幾日不見若廷,然而腦海里卻清晰地浮現著你的每一張臉。所以連日下來,便畫了好些畫像,以解相思。」
藍若廷不由撞入了天宇凡的懷里,呼吸著屬于他的氣息,心中萬分不舍。她又怎生開口,要他娶滄瀾國的公主呢?她又怎生忍心將他推至別人的懷抱里呢?
天宇凡瞧著藍若廷那不舍的模樣,心生憐惜,不由地回抱著她。
然而卻在此時,懷里悶悶地傳來一把聲音,「如果,如果我要你放棄皇位。你會答應嗎?」。
天宇凡無法瞧見她的表情,臉上卻會心一笑,「那時秋千之下,你不是問過同樣的問題嗎?那時的答案一樣,如今的答案亦然。而且,我相信,若廷的答案將會與我的如出一轍。」
說罷,他捧起埋首在他懷里的臉龐,一雙眸子晶亮,「若廷是一個心懷天下之人,斷不會是這種貪戀平凡之人,不是嗎?」。
「所以,我才會傻傻地愛上你這個獨一無二,豪情壯志的女子。」
一吻輕輕地落在了她的額角。
然而她的心下忽而沉重起來。
不是我要心懷天下,只是,我一直尋覓著的能讓我遮風擋雨的港灣未曾出現。在那之前,我便只能固執地乘風破浪,獨自面對所有的風浪。
是這個世間在迫使著我前進。
藍若廷苦澀一笑。
原來,天宇凡愛著的,是這個她,是這個心懷天下,雄心壯志的世間奇女子,而不是那個時而犯傻,時而迷糊,時而任性的女子。
是她,錯了,一直都是錯的,而且錯得很徹底。
藍若廷不著痕跡地避開了他溫熱的掌心。
她一揮宣紙,舉筆,在紙上揮灑落墨。
兩行字,帶著一種睥睨天下的霸氣展現在天宇凡面前。
行到水窮處,坐看雲起時。
「行到水窮處,坐看雲起時……」天宇凡一直默念著這句話,心中的震驚久久不能平靜。
藍若廷唇邊的孤傲的笑容未曾退去,「若要成功,必先忍耐。」
他的夢想,她會用盡所有去實現。從此兩不相欠。
他的情,他的債,就此還清,兩不相欠。
天宇凡不由朗聲大笑起來。
此時,一名女子悄悄地從那扇門里伸出頭來,面容靦腆。
「妾身劉姬見過王爺……見過藍大人……」
聲音細若蚊蠅,然而藍若廷卻還是听出了她對她的敵意。藍若廷定眼一看,眼前之人竟是那日在刑場上喂食于天宇凡的女子。
天宇凡忽然收起那笑容,竟似六月天,說變就變。
劉姬盈盈走進屋來,手托食盤,看來是拿了糕點以博得天宇凡的歡心。
天宇凡掃過那女子,語氣平靜無波,「本王曾說過,這書房,府中女眷不得進入。不知劉姬這是何為?」
一盆冷水當頭潑來,劉姬的笑容瞬間凝固在臉龐上。
「王爺……」
劉姬泫然欲泣。
天宇凡卻揮揮手,便命她退下去了。
藍若廷清楚地看見了她轉身離開時望了她的那一眼,嫉妒,憎恨,憤怒,悲傷,復雜地令她難以辨析。
她勾起一抹譏諷的笑容,還好情根尚未深種,便將它連根拔除,否則,最終她所落得的下場便將如眼前的劉姬一般,每天都得仰仗著他的鼻息,活得行尸走肉。
只是有事說來倒是容易,做起來,只怕就沒那麼容易了。
想到此處,她又不由嘆了口氣。
天宇凡瞧著藍若廷變化萬千的神色,不由憂慮起來。
「若廷,這劉姬,不過是先前皇上欽點的。我不好抗旨,方應允了下來……」
看著他慌張的神情,藍若廷笑笑,便徐徐道︰「我不會在意的。藍府中還尚有些事要處理,我就先行離去了。」
藍若廷忽而想起了什麼,復又道︰「滄瀾公主不日便抵達天宇。于公于私,你還是進宮一趟吧。」
說罷,她便轉身離去,不再理會身後那男子眸中的失落,與深深的悔恨。
一步一步走出書房,如若一步一步逐漸步出他的心房。
心里一點兒一點兒的涼了。
將情根狠狠地抽離,尚在它未深種的時刻。她是個缺乏安全感的人,沒有全心全意的愛情,她不需要。明知道這份愛不是完整地屬于她的,明知道這份愛情是有瑕疵的,她便會決絕的不要。
趁著這情根未深種,便將它拔除。
心,會痛,卻是長痛不如短痛。痛過的傷痕,總有愈合的時刻,總好過每當傷口結痂的時刻復又把它撕裂,反復無休地疼痛。
她,從來都是個自私的女子。
從來都是。
回到屬于自己的院落,看著那熟悉的秋千。猶記得從前有個白衣男子靜默地在那里,一雙眸子如霜般純淨,淡漠卻寧定。
這幾日,卻鮮少見到他的蹤影,藍若廷心中總覺得空落落,悵然若失。
竟是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她變得如此依賴天宇翔。在他的面前,她也不過是個會哭,會鬧的普通女子罷了。
藍若廷順勢坐于秋千架上,抬首望著那蔥郁的樹冠,心突然一下子沉靜了下來。
一切都是會過去的,不是嗎?
忽而,她听見身後傳來一陣腳步聲。
暮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
天際的晚霞若打翻了五彩瓶。斑駁絢爛的余暉渲染在那一襲白衣之上,就連那烏絲也被夕陽的余暉鍍上了一層金邊。那雙微涼的眸子也似乎沾染上了夕陽的余溫,竟泛著淡淡的溫柔流光。
「臭冰山,你到底去了哪里了?這些日子都鮮少見到你……」
藍若廷的聲音里竟帶著一絲顫抖,宛若久別的稚童重回父母的懷抱一樣。
天宇翔依舊站在那里,眸色愈發溫和。白衣鼓足了風,如若騰天羽化而去。
藍若廷立馬飛奔而去,只想逃入那一片寬廣的懷抱,恍若那一片便是她的福地,擺月兌煩擾的福地。
她沖進了天宇翔的懷抱,眷戀地聞著屬于天宇翔的淡淡竹香。
藍若廷死死地抓住他的衣襟,如何也不放手。
「我想死你了……」她埋首于他的懷抱之中,仿佛只有在這個懷抱里她才有片刻的休憩。
天宇翔垂首,凝視著懷中任性的少女,唇角勾起了一抹難以辨析的弧度。
「這段時間去哪里了?」藍若廷不由鼓腮,佯怒道。
天宇翔瞧著那盈亮的眸子,眸色一黯,語氣一頓,「我……」欲言又止。
藍若廷嘆了口氣,抱著他的手復又緊了緊,「你說過,在我需要你的時候,你都不會離開我的。這下子,你反悔了嗎?」。
天宇翔有些惆悵。他凝視著她的發頂,伸手,帶著就連他自己也無法察覺的憐惜,撫上了她的背,「我答應過你的,必定遵守到底。」
「這還差不多!」
藍若廷听罷,便露出一個滿足地笑容。
天宇翔瞧著那張傾城的笑顏,竟將她深埋在記憶之中。直到許多年後,他都不曾忘懷。直到許多年後,他依舊為了守護這張笑顏而努力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