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娘你把他趕走吧
這是一塊巨石！一塊苗子、豆子、秧子三個大小伙子合伙都苀hang不動的巨石！
這塊山石擋在半山腰中，來來往往扛石頭的人從這兒都需要繞道而行。小子們干活累了，經過這塊石頭，總是會忍不住朝上面吐一口唾沫，然後罵咧咧地穿過其他小路下山。
狠性上來了，幾個小子們一合計，決定今兒拼了吃女乃的力氣也要將那石頭搬走。哪曉得，幾個家伙往那一站，一會換位子一會又換手的，罵爹喊娘半個時辰，石頭動都沒動一下。
苗子人機靈，見阿旺長得健壯，便把阿旺招了來，讓他替下秧子。
阿旺上場了，苗子一會把他指到這、一會指到那兒，指使了半天還是不得要領。阿旺沒法子，擺了擺手讓他們下去，自己一個人來，免得這幾個家伙幫不了他的忙，還淨在那添亂子！
苗子先是震驚，然後便是大怒，最後轉而為嗤笑。拉著豆子笑歪歪的下去了，他倒要看看這個啞子有什麼本事「手」出狂言？！
阿旺虎目直直的盯著地上的那塊巨石，兩腿分開，單膝跪地，腰背部自然彎曲，身體右旋，慢慢將石頭撬起。
甄肥肥一瞬不瞬地直視著人群里的阿旺，但見他原先削瘦結實的雙腿雙臂頃刻間像充了氣的輪胎似的，頓時飽滿起來。
「喝！起來了起來了！」苗子嘴里的嗤笑聲還未停歇，驀地張大了嘴，手指哆哆的指著撬起大石一角的阿旺。其他的小子開始幫他打著氣，邊跟著阿旺暗暗使著力，好像此時抱起大石頭的是他們一樣。
阿旺緊緊咬著牙。雙腿不自覺地打著顫，傾吐著呼吸仔細的醞釀了一下，猛地一用力將大石搬離地面。
家里的老人身體一陣趔趄，嘴里吧嗒抽著黃煙差點連著煙鍋子一起驚得扔出去，撥開擋在前面的人，湊上前去看。
石頭一離地，阿旺並不急著站起，而是小心翼翼的反復調試著手的位置，等達到一個最佳協調的狀態才不疾不徐地挪動著腿。身體後仰，山石場上突地傳來一聲如猛虎下山般的嘯聲——
那嘯聲令膽小者肝膽俱裂。令真正的勇士熱血沸騰！
山石場上陡然靜下來了。每個人都緊閉著嘴，放緩著呼吸，望著人群正中阿旺雄健的體魄與蓬勃的英姿。這一刻，不管是誰，嘲笑他的、同情他的、辱罵他的，看著他那天人般的雄姿眼里只有崇敬、動容！
阿旺他站起來了！
「阿旺！阿旺！阿旺！」潮水般的掌聲響遍山頭，甄肥肥情不自禁地為阿旺鼓著掌，眼里有著深深的感動與驕傲。
老人與有榮焉。自豪的挺了挺胸，眼楮睜得又大又圓，彷如這些人都在為他而歡呼。
阿旺站起身體後，手上的巨石把握得更加游刃有余。邁著穩健的腳步，伴著大地的轟鳴不斷前行——
在他的身後，留下了一串串深深地腳印——
「轟！」巨石落地。甄肥肥心里壓著的一塊大石也隨之而落。
她知道，阿旺在這個村子里不會再孤單了——
…………
今兒老人很高興，晚上吃飯的時候不僅讓阿旺上了桌子，也拿碗給他斟了點酒。讓他坐下和大家伙兒一起喝。
阿旺局促不安的拿著碗，不時偷瞟眼甄肥肥。在甄肥肥一再的冷眼威脅下，才坐在那兒沒敢走。
苗子。豆子幾個跟在阿旺身後「旺哥旺哥」的叫個不停，直把阿旺嚇得出了一頭的冷汗。
這些小伙子們性子直，崇拜真正有本事有能力的人，其他的一點破事他們才懶得放在心上！或許昨兒，他們還只認為阿旺是個可憐的小啞子，但是過了今兒，阿旺在這些人心中無疑成為了大哥級人物。
最起碼，欺負他的心思不敢有了。
一群人吃吃喝喝，吃完了又坐著吹了阿旺一把，月上枝頭了才肯走。
甄肥肥幫老婦人撿著碗，一邊和老婦人說著話。
「娘，爹可有些啥舊衣服？你呆會兒拿兩件出來給阿旺洗澡換。山上的活不輕，留了一身的汗，他身上那件破衣服可是不能再穿了。」
「這……閨女啊，阿旺那麼大的身胚，你爹那些衣服他哪穿得上？你說這阿旺也是的，你帶他來就來吧，他咋連件衣服都不帶。趕不成他穿的衣服也得我們家出啊？」
「娘，不就是兩件衫子，人家幫咱家干活，哪能這點好都不給人？要是其他女乃女乃們曉得了，可得說你尖了。你也不想阿旺天天穿著荒衣服出去，被人指指點點吧，那樣你老人家臉上也無光不是？」
「就你這張小嘴會說！阿旺來了，你淨想著阿旺了，也不管管家里的兩個娃。星星不曉得事還好點，毛毛那孩子，我看這兩天在悄悄跟你賭氣呢！你一會兒忙完了，抱著哄哄她，孩子好哄，跟她親近親近也就好了。」
「沒吧？毛毛這兩晚上可倪著我了，小手硬是抱著我的胳膊不松開，一夜大天光餒！」起初自己也以為那小丫頭在生氣，可看她那樣兒不像是賭氣的樣子啊。
「總之，你逮著空好好跟她說說，沒看到那丫頭早上起來的時候眼楮都是腫的嗎？」。這個閨女，咋像沒生過娃似的。有時候懂事得令人心疼，有時候又混沌得令人揪心，自己都像個沒長大的孩子，照顧毛毛和星星，不像是娘，反而更像姐姐。你說這，整的咋回子事！
「腫的？」對了，這一想毛毛這兩天早上眼楮是有點異于平時的紅腫，自己問她，她說睡不著覺，自己也沒有過多在意。
這樣看來，還真是她這個做娘的照顧不周了。
…………
「阿旺。床我給你鋪好了，你晚上就在這兒睡。」甄肥肥回過頭，又指著木櫃上的兩件衣服說。「這是我爹的衫子，你先穿兩天，家里還有塊布，明兒我就給你到村頭李裁縫家做兩件……」
阿旺急急地擺手。
「怎麼啦？」
阿旺指指自己的衣服，搖了搖手。
「你是說你不想換下這件衣服？」
「啊啊——」阿旺重重的點頭。
「這哪行？你看你這衣服，破得都只剩大半截子了……」甄肥肥望著阿旺身上磨得快成一層紗的衣物搖了搖頭。
阿旺僵直地看著甄肥肥，眼里有著堅持。
「好好好∼∼我不讓你換掉這身衣物，但它髒了總得洗洗不是？換下來我明天帶河溝子里給你洗洗——」他這蠻脾氣上來了還真是說不動他。
「啊啊啊——啊啊啊——」這次阿旺手搖得更急了。
「你又是咋啦？」甄肥肥整個都被他弄糊涂了。一件衣物，又不是要他的，只是幫他洗洗，至于嗎？
阿旺不說話了。
低下頭無意識地模著自己的衣服，蜷緊手臂，像是護住自己最珍貴的寶貝。
甄肥肥即將出口的話生生的哽在喉嚨里，最後只得無奈地搖搖頭，走了出去。
在她走後。阿旺高大的身軀一下跌坐在地上，眼里頃刻間涌滿了淚水……
…………
甄肥肥一路歪著腦袋在想，那件衣物對阿旺到底有什麼非同尋常的意義，讓他這樣精心地呵護著、愛惜著。
在外面轉了一圈，還是沒想到答案。甄肥肥伸了伸懶腰，慢慢往房里走——
毛毛一直睜著滴溜溜的大眼楮瞅著門口。看到門被推開後連忙閉上雙眼——裝睡！
不過動作還是慢了一點兒，這一幕正好被剛推開門走進來的甄肥肥瞧見了。
甄肥肥好笑地看著床上緊閉著眼楮、呼吸急促裝睡的毛毛，眼里閃過一抹惡作劇的光芒，悄悄靠近床鋪。
「哇∼∼這是誰家的孩子。小模樣真好看，聞著真香。吃起來味道肯定好極了。」甄肥肥夸張的舌忝了舌忝嘴，變換著恐怖的腔調。
毛毛小身子暗中哆嗦了一下。硬撐著沒醒。
「行啦，別裝啦！娘早就看見了——」甄肥肥放下作怪的兩只爪子，趴在床沿對著毛毛呵呵笑著說道。
毛毛還是沒有反應，大有和甄肥肥耗到底的架勢。
「嘿，小丫頭！這次能啊，能挺這麼久？只是……不知道能不能挺得住你老娘我這百試不爽的一招呢，嘿嘿嘿嘿嘿嘿∼∼」甄肥肥發出了詭譎的奸笑聲。
毛毛小身子抖得更甚，偷偷吞了口口水，攥著兩個小拳頭，緊緊閉著眼楮。
老婦人在外間听到閨女的笑聲，頭疼地撫撫額︰听听，這是一個當娘的說得出來的話嗎？整得自個兒都是一個沒長大的小女敕妹，怎麼家里日子好點兒了，閨女越來越不像個娘的樣子了呢？
「哈哈哈∼∼娘撓你癢癢∼∼哦，挺不住了吧？喲，還不醒？……哦哦，我知道了，娘撓寶貝你的小肚臍……」
老婦人「痛苦」地捂住臉，佝僂著背往自個兒房里走，好像在說︰「額，這不是老身的閨女，真的不是……」
阿旺端著盆水從小房里走出，听到另一頭那一對母女嘻嘻哈哈的笑聲，偏了偏腦袋，站在原地听了會兒。然後像觸電似的扭了扭脖子，呆愣愣地走回房——
在進房的瞬間，他那冷毅的唇角勾起了一抹淺淺的、隱隱的微笑——
…………
另一頭。
甄肥肥、毛毛、星星三顆大大小小的腦袋並排成一條直線，踢著腿躺在床上。
「娘，你剛好嚇人！」其實毛毛心里想說的是︰有哪個娘會像你一樣，說那些東西嚇自個兒的娃呢？
「這就叫嚇人了？娘的女乃女乃小的時候對娘說的鬼故事比這嚇人多了，經常嚇得娘晚上不敢睡覺，把頭蒙在被子里，連頭發都不敢擱個外面！」喲，怎的說起這個來了？
「老太？」老太有這麼嚇人嗎？女乃女乃不是說老太連只肉蟲子都怕得莫西嗎？
「呃呃呃∼∼是老太，好像又不是老太，娘也記不著是誰了……」甄肥肥支支吾吾的解釋，免得這小家伙東問西問的問個沒完。
「娘，毛毛討厭阿旺——」過了好久，毛毛忽然鼓著小嘴說。
「毛毛，娘和爺爺、女乃女乃能叫阿旺，毛毛不行哦，小孩子要懂事。」甄肥肥拍拍她的小臉。她當然看出來了，毛毛不喜歡阿旺。不過這也正常，阿旺第一天來，老人就鬧了那一出，擱哪個孩子身上都不會喜歡他。
「阿旺，阿旺，毛毛就要叫他阿旺！不叫他阿旺就叫他啞子，死啞子！臭啞子！」毛毛踹著小腿，嘴里不停地咕噥著。
「毛毛！」甄肥肥厲聲呵斥！「娘以前一直覺得我的毛毛很懂事，會疼人，可怎的到你阿旺叔叔那就變了呢？你阿旺叔不會說話，心里邊兒難受著呢，你還要這樣說他……乖啊，以後見著阿旺，喊聲旺叔，知道了嗎？」。甄肥肥不忍說孩子，說了一半聲音就軟下來了。
「我不要！毛毛就是討厭阿旺，討厭阿旺！我不要他在我家呆著，娘你把他趕走——毛毛討厭阿旺，討厭他在我家晃，討厭他跟著娘！……嗚嗚嗚……」
「毛毛——」甄肥肥震驚。她知道毛毛不喜歡阿旺，可不知道她的反應會這麼大，這麼討厭阿旺啊。
「娘，你都不想爹爹嘛……嗚嗚……」爹爹他好可憐，娘自醒來後，沒听見她嘴里提過一次爹爹。
「毛毛，我……」她怎麼想？她根本就不知道她的爹爹是誰，長的什麼樣子。
「娘，毛毛討厭娘！娘怎麼可以忘了爹爹，把個男人往家里帶呢？毛毛在地里偷偷听到八嬸跟五嬸說，說我的爹爹是個短命鬼，死了還要被家里的女人潑一身髒水。活著受累，死了受氣，就算在陰間做了鬼也是一只惡鬼……嗚嗚，娘，爹爹不是到天上享福去了嘛，娘為什麼不等爹爹回來——」
「爹爹回來了要是看到阿旺要怎麼辦？他會不會以為家里不要他了，他是不是像這次一樣走了那麼久還不回來？……娘，你把阿旺趕走吧，毛毛求你了——」
毛毛泣不成聲，哭得打嗝。
甄肥肥不知這一晚是怎麼過去的，只知道毛毛眼里的淚水沒斷過，即使睡著了也會忍不住的抽泣。
而她呢，又是難過又是不舍，但更多的是擔憂——
這個家里的風波還遠遠未結束！(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