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女兒早就想收繭子了呢!這次在蘇京,女兒有空的時候也會到各大繭廠去瞧瞧,听說這回繭子的行情還不錯,我也聯系了幾家買家,到時候也不用擔心銷路問題……」
這些人大多是在「愛屋及烏」認識的,在一起打過幾次牌。笑談中幾位老板听甄肥肥對繭子了解得不少,又問了她是否有做這方面生意的意向。見她點頭,都說回頭有了貨讓她送過去呢。
「額,閨女,爹曉得了。你放心忙你的,明著爹從你二叔那回來,就把錢送過去。」老人顫巍巍地拿起錠銀子,對著嘴里吹了口氣,又輕輕地放在衣袖上擦了擦,最後小心地揣進懷里。
甄肥肥微微點了點頭,一抬頭,不經意間看到了站在陰影里的阿旺。他高大的背影反射著月光,如星一般的眼里帶著絲莫名的涼意還有淡淡的愁緒。
他就這樣定定地瞅著她,清冷的眸子仿佛能看到她內心最深處——
看到她一身的疲憊還有滿心不知名的風霜!
…………
當甄肥肥洗完澡,一身清爽地來到小院納涼的時候,阿旺正筆直地站在院中,抬首遙望著美麗的星空。
星輝灑在他英挺的面容上,讓他整張臉愈發的朦朧柔和。微昂的脖頸,自然地輕勾出一個迷離的弧度,在月夜下顯得異常的皎潔。
阿旺獨自站在院中,凝視著雪白的月光,一動不動。夜風襲來,吹起發絲縷縷,模糊了一眼的寒星。那院中的不眠者。靜立不動,痴痴地望著月光,恍如望著他生命中最美好的春天!
似此星辰非昨夜,為誰風露立中霄!
…………
「如果大地的每個角落都充滿了光明\誰還需要星星,誰還會\在夜里凝望\尋找遙遠的安慰\誰不願意\每天\都是一首詩\每一個字都是一顆星\像蜜蜂在心頭顫動\誰不願意,有一個柔軟的晚上……」
對于這首小詩,甄肥肥有一種延伸的理解——一個關于星和月的理解。或許沒有什麼道理,或許沒緣由,但甄肥肥每次吟誦這首小詩時總是會不由自主地這麼想著——
月是孤獨的,因為它不同于太陽般耀眼明亮。須得永遠與黑暗為伴。但它雖然孤獨,卻並不覺著寒冷,因為有許多無名無姓的星,默默地圍繞在它身邊,為它散發著自己所有的榮華和光亮。
最可憐的是星,固執的守候著那遙遠的月,不管千年萬年,為它而生。因它而逝。散盡所有的光和熱,只換得一抹微冷的清輝透過它灑向人間——
甄肥肥忽然覺得傷感,傷自何來?她不知。只是在剛才那一瞬間,她感覺阿旺就是那默默散發光華的星,沉靜、蕭索,甚至還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悲愴!
誰是月?她不知。也不想知道。
因為在她的心里,誰也不該是那輪月,更不該如此對待如星一般堅定地站在她身旁的阿旺!
阿旺怔然不動,僵直著頭。呼吸輕不可聞。
甄肥肥知道他在等,等著她說出下一句。
…………
「……如果大地的每個角落都充滿了光明\誰還需要星星。誰還會\在寒冷中寂寞地燃燒\尋求星星點點的希望\誰願意一年又一年\總寫苦難的詩……」
阿旺瞬間沉默得可怕,甄肥肥心中一突。下意識地抓住阿旺的手。
「呵呵,光明雖然可貴,人人都向往,但我卻更喜歡星星點點的希望。有了希望,接下來就看自己的努力,充滿了挑戰和激情的人生,才是充滿了快意的人生,不是嗎?」。
阿旺笑了。
她總是如此的體貼,如此的精明!輕輕一瞥,就能看透他最深的心思。
她走的這一個月,自己總是會不時地想起她。小心地照看著家里,認真地反復地學著她教給他的拼音,期待她回來時能夠讀給她看。
如今她回來了,如他所期盼的那樣毫發無傷完好的回來了。只是他的心再也無法像以前那樣平靜——
他早就知道她不同于尋常的鄉村婦人,也知道她有能力、有抱負,但他不知道她竟是如此的厲害!短短一個月時間,淨賺白銀二百兩,這是什麼樣的概念!
這樣的她,真的會甘心將自己窩在農村,一輩子做個粗衣村婦嗎?
挑戰和激情?原來她真的不想要過這種平凡的生活——
「不過哈,像這種青山流水的生活也是很美的……有個疼自己的丈夫,兩個听話可愛的娃。家里的日子也過得,不用為吃飯苛捐雜稅發愁。每天早上,娃他爹去上工,我就送兩個娃上學堂。回來後洗洗衣服,清理清理屋子,打打鞋底。
啊!還有燒鍋,娃他爹一個人要頂一個家,我得變著花樣給他炒些好吃的小菜才是!……天黑了,飯好了,我就去喊他吃飯,然後我挽著他的手和他一起慢慢往家搖——」
甄肥肥歪著腦袋,陶醉地勾畫出一副「田上人間、夫妻攜手唱晚圖」。
這樣的生活累是累了點,可是很平靜、心里很踏實,一天忙下來躺在大板床上覺也會睡得很香甜。
阿旺眼里一陣閃爍,呼吸驀地急促起來。
「可是我想的很多啊……」甄肥肥苦惱的咬著嘴唇。「在這樣一個階級時代,農民生活在國家的最底層。災荒、戰亂、甚至是未知的厄運,最先降臨的一定是在我們這些老百姓身上!你辛辛苦苦忙了一輩子,抵不住統治者的一句話,也抵不過芝麻大的一個小官幾下恫嚇。」
平靜的日子,說起來容易,可有多少普通家庭能做到。不說別的,就說朝廷每年征的這樣那樣的莫名奇妙的稅,就夠一般人家受的了,要是遇到歉收年份,日子更是沒法過。
阿旺錯愕,相處這麼久,竟不知她說話如此大膽!
「我討厭那種無力、把自己逼到死角的感覺,更不想二老和娃有一天要面對這樣的窘境!」
阿旺出奇的沉默。
逼到死角?窘境?他當然也有過,那種被人壓迫著呼吸困難,好似隨時隨地,恨不得立即死去的窒息感他這輩子都沒法忘記!
「更何況現在的大禹就好比一潭暗濤洶涌的湖水,看似風平浪靜,只需要一顆小小的石子就可以讓它繁華的景象破滅——」
阿旺驚怔,愕然地抬頭。
「前些日子我在城里听聞燕鶴和基孥有意向洽談商貿往來的條約,基孥民眾性情剽悍,天生骨子里就帶著一種野性。大禹本是它的一個藩屬國,隨著近幾十年的發展,漸漸與它有並駕齊驅之勢,它又怎會甘心放任大禹做大?
燕鶴嘛!打仗雖然不在行,可賺錢倒是很有一套。這個國家的財富位居四國之首,怎奈軍事力量薄弱,早就被其他國家所覬覦。如今在位的鶴帝風華鼎盛,才智絕倫,又怎麼會想不到這點?」
阿旺听著。
「為今之計,只有憑借它自身強大的經濟實力來拉攏一個結盟者。大禹雖然強大,可目前並沒有對外擴張與人結盟的心思,經濟上自給自足,對燕鶴的依賴程度要遠遠地小于基孥,甚至在很多商業領域存在著激烈的競爭。
可基孥不一樣,連年的征戰,吞並了無數的小國,卻也給自己國家的經濟帶來了巨大的負擔。基孥想要在這場未來稱霸的戰爭中站起來並佔據有利的地位,必須得借助燕鶴的財力。國家利益決定了他們遲早都得這麼做。呵呵!商貿往來,只是一個拿來惑人的幌子罷了!」
阿旺一直沒有出聲。今晚他出奇的安靜,也異常的沉默,仿佛那河畔低垂著頭迎風搖曳的蘆葦。苦在心中,無人知,更無人懂。
「哎!」甄肥肥長長嘆了口氣。
「蘇京太平的時候倒也發展得熱火朝天的,要是開起戰來,怕是第一個受難的地方了——」
別怪她太杞人憂天,只是生活在現代,在電視上見過太多古代百姓淒慘逃難的境況。一說起要打仗,心里就不自覺地緊了起來。
「所以啊,我得趁著年輕的時候多賺點錢多打拼點哪!否則到時候,沒被敵人殺死,一家老小就先餓死了——」
甄肥肥的口氣說得很輕松,但只有她自己明白在說這句話時心中的無奈。
她之所以這樣做,並不是完全擔心那還未爆發的戰爭,也不是怕日子過得太清苦。她只是想做一點事!為自己、為家里、為別人做點事!她只是不想在危難來臨的時候,什麼都不能做,只能手足無措地被動地等待厄運!她只是想……讓自己活得有點價值,讓一家老小能跟她過上點好日子,不要被人瞧不起、不要被人欺負——
平靜地生活固然可貴,但太過平靜地生活漸漸會讓一個人失去戰斗力和勇氣。一個人的生活中不應該只有柴米油鹽醬醋茶,還需要有激情、有夢想、有奮斗!
種田也一樣!我們祖祖輩輩世世代代勞作在田上,要是沒有一顆激情的心、跳躍的夢想和不遺余力的奮斗,又怎麼會開闢出這樣一方廣闊的天地和美好的世界!?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