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早上,老婦人和阿旺一早就將蠶房除了出來。繭庫的門已經關上,干燥密閉,除了換氣的時候,一般不會有什麼異味散出來。
蠶渣用糞箕裝好,被阿旺挑到了屋後的菜園地。老婦人拎了幾桶水,反反復復清洗著蠶房。
甄肥肥昨晚睡得很晚,直到日上中天才爬起來。起來一聞,驚奇的發現異味消失了,不由嗷了一嗓子,踹了腳上的鞋,撒著腳丫子在馬家小院里暢快地跑了起來——
在老馬家的前頭大傍上,有個小水淌。承接著上面田里的水和淤泥,不時掉下幾只小魚小蝦,小小的水淌鬧騰得厲害。甄肥肥跑著跑著就跑到這麼個地方,「撲通」一聲鑽進了水里,兩雙腳歡快地踩著淤泥,擱腳掌心磨來磨去——
心頭的重負和陰雲一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甄肥肥恍如一個孩童一樣戲著水,呵呵笑聲闊別幾日後終于又重新回到了她的臉上。
「呀!」一只小魚從甄肥肥的腳縫間溜過,甄肥肥身體一震。呆站著許久,也不見里面有什麼動靜。緩緩蹲子,專注地盯著渾濁的水,等它澄清。
水漸漸清了,甄肥肥貓著腰梭巡著魚兒的蹤影……
「好哇,小東西,以為扒點沙放身上遮著,本姑娘我就瞧不見了是不?看我怎麼收拾你,回頭把你熬湯喝——」甄肥肥說完,縱身朝著小魚俯沖過去。
「閨女——」
「額——」甄肥肥身體一陣趔趄。陡然回過頭,大熱頭下老婦人站在岸邊朝她揮手。甄肥肥連忙就著水淌洗了把手,一路跑上岸。
「娘。你叫我啊?」甄肥肥的鼻尖沁出密密的汗珠,在陽光下波光晶瑩。
老婦人舉起衣袖,輕輕地為閨女擦了擦汗。
「剛才你爹跟娘講,他要到大哥家商量下分稻的事,去不成湖灣了。讓你有空就跑一趟,吃完飯就回來。」前兩天湖灣的劉哥兒親自來接,說今兒他家燕哥兒結親,讓他們到時候都去喝杯水酒。
閨女一直在忙,也沒個歇的。正巧趕上人家做喜事,讓她去看看、湊湊熱鬧也好。
「分稻的事?」甄肥肥驚詫。「爹不是昨晚才過去談的嗎?怎麼。沒跟大伯說好啊?」
「還不是你嬸!你爹都跟你大伯講好了,讓阿旺幫他薪稻,到收成的時候多給我們家兩百斤稻……唉!你也曉得你嬸那個人小氣吧啦的,炒著你大伯說啥都不肯!」想到這兒,老婦人脾氣又上來了。
「大伯他……?」要說嬸不肯她還相信,可大伯不是小氣的人啊。況且嬸脾氣雖然不好,要是大伯說了什麼話,她還是會听的。這次是怎麼了。大伯干甚也同意嬸這麼做?
「還不是你嬸娘家出了點問題……听說她娘家的弟弟要上京趕考,她老娘到處跑著湊路費。你嬸平時又喜歡跟娘家人拉呔,說自個兒的日子過得有多麼多麼好……這不娘家有事了,不找她找誰!」
老婦人說話的口氣有點不大客氣。她就是看不慣她嬸那個人,整天舞到這滴,舞到那滴。沒什麼本事就一張寡嘴。喜歡搬石亂飛不說,還喜歡在背後說人家的短,這次手頭緊也是她自找的。沒那麼大的能耐干嘛要在娘家人面前吹那麼大的牛,撐死了怪不得別人!
不過她家有事。麼理要纏上他們家?大哥那人也是,什麼時候耳根子那麼軟。女人說兩句話就把他拾掇到一塊去了?
「上京趕考?好事啊——」
「什麼好事啊?他娘家的弟弟哪是個讀書的樣!跟那大雁嶺的小路子、小邱子都是一路的,吃喝玩樂。一點家子全給他敗光了!還趕考,那一點盤纏怕是沒到京就給他散光了——」
「額,這樣啊——」甄肥肥語現擔憂。大伯家目前有困難,要讓他們照著原先說好的多給兩百斤稻,不容易啊。
「娘,我曉得了,一會兒我去跟林嬸說一聲,讓她走的時候喊我一聲就得了。」都是一個隊上的人,她家要把人去喝酒,林嬸家自然也是要去的。
…………
天黑透的時候,甄肥肥回來了。
老婦人倚在門邊,遠遠地看見甄肥肥從夜色中一步一步地踩回來。手中無精打采地拎著些回籮的物什,整個身子倒影在黑暗中,沒來由地讓老婦人心中一酸。
「閨女,回來了。哎?你林嬸呢,沒跟你一起回來?」老婦人環顧四周,也沒看到林嬸。
「她留下來幫忙收拾桌子,還說要等著鬧完洞房。女兒看嬸一時半會兒沒有要回來的意思,就先自個兒回來了——」
「你干嘛不湊湊熱鬧?累了這麼些日子,多玩會兒……」老婦人疼愛地輕觸著閨女的面龐,語氣里不知不覺地就帶上了憐惜。
她的閨女實在是太累了!家里這麼大的擔子,全壓在她一個人身上!
老婦人情不自禁地掃向甄肥肥的肩,蒼老的手飽含慈愛地磨搓著——記憶中這雙單薄的、淌不得力的肩膀,何時變得這麼有力、這麼寬厚了?
「女兒明早還要進城,想早點回來休息,明著也有精神。」甄肥肥上前挽著老婦人的手,兩人邊走邊說。
「明兒就要走?閨女,你這回家才多久,何不在家多呆幾天?」老婦人有點急了,開口挽留。
「娘,生意不等人的。多耽擱一天,繭子賒秤不說,價錢也有很大的變化。女兒還是趁早過去,把貨賣了,錢到了手上才能安心不是?」甄肥肥拍拍老婦人的手,輕聲安慰。
「那……好吧,娘一會兒給你收拾行李。不過得說好,明著早上吃完早飯再走,不許再給我一聲不響地就走了,曉得不!?」
老婦人朝著閨女揚了揚拳頭,這個傻閨女,以前進城都是偷偷地走,連口飯都沒來得及吃。每次等她一醒來,想點鍋為她打兩個荷包蛋給她墊墊肚子,哪曉得推開門早就不見人影了。
「曉得曉得——」甄肥肥趕緊點頭說好。「娘,你要是準備早飯就多備點,女兒明早還叫了不少人上咱家來幫我扛貨去碼頭呢!人家幫我這麼大的忙,哪能不給頓飯人家吃?」
「噯,好 !娘記下了,一會兒就把小鍋里的水舀著去泡個澡,早點睡,別到時候在船上累得眼楮都睜不開,貨給別人順走了,啊?」老婦人如同天下所有的母親一樣,在子女離家的時候忍不住一遍遍地囑咐和叮嚀。
「呵呵呵!娘,那繭子又不是一袋兩袋,你女兒也不是個傻子,哪個想要把它們順走可不容易喲——」除非這個世界上真的有啥五鬼大搬運,否則,順走?不可能吧?
只是甄肥肥沒有想到,這個世界上雖然沒有五鬼大搬運,卻有很多出乎意料的客觀因素。而這些因素,並不是你想避免就避免得了的!
只是,她是甄肥肥!
她可以通過自己的方法,憑借著自己的力量化險為夷,安然地度過一次又一次的危機。她對自己有這個信心,並且也一直這樣堅信著!
所以,她絕對不會輕易落敗,絕不會!
…………
過了好久,老婦人突然開口問。
「今兒你劉叔那兒熱鬧嗎?去的人可多?」劉哥兒家姑娘多,想必今兒人要把那幾間屋子佔滿了。
「嗯嗯嗯,熱鬧,可熱鬧啦!人也很多,劉叔家擠得滿登登的,到後來連坐的凳子都沒有了餒!」劉家五個姑娘一人來了份大禮,齊家出動。光這一支親戚就坐滿了整整兩桌。
還有什麼大表舅姑媽、舅舅伯伯什麼的一大堆,幫迎親的迎親、幫招呼客人的招呼客人,忙得熱火朝天、不亦樂乎。
甄肥肥站在一旁,望著忙進忙出的人,一瞬間有點怔忡。她好像又回到了三年前……
那是自己考上大學家中宴請親朋吃飯的日子。
老媽一整夜沒睡,忙著煞魚、洗鱉、熬湯,將要炒的菜分門別類用盤子裝好。老爸就挨家挨戶跑著借桌子借椅子,把人家的茶瓶碟子用大團籮一籮籮拎過來。等一切都布置好,才在天快亮的時候和衣在床上眯了會兒。
第二天來了很多人,各方親戚、老爸老媽的好友前前後後來了十多桌人。鞭炮聲聲不斷,親戚們絡繹不絕地來到甄家,站滿了樓上樓下。
那真是個熱鬧的日子,每個人的臉上都掛滿了笑容,拉著她老爸老媽的手,道出聲聲的祝福——
幾個叔叔跑個不歇,端茶倒水、開飯布菜。幾個嬸嬸一大早就幫著在廚房忙活,桌上的每一個菜都是她們炒出來的。還有幾個妹妹和哥哥,也拿起了托盤,幫上菜的上菜,幫刷碗的刷碗,前所未有的齊心!
甄肥肥背著老媽做生意的皮包坐在寫字台後,負責記賬。親戚們來的每一筆錢,最先肯定會經過她的手!
她不會忘記,自己人生中第一次擁有那麼多錢!
她更忘不了,那時人們臉上的喜悅和她老爸老媽驕傲自豪的笑!
這種熱鬧的情景,她今天又一次看到了。
只是……
有些感覺,真的——
不一樣了!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