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大伯馬德慶就分稻的事一時談不攏,老人一氣之下,讓阿旺不要再幫他打稻。又見閨女上京需要人手,干脆讓阿旺跟著甄肥肥,好歹有他在旁邊,也能有個照應。
臨行在即,甄肥肥就寢前敲響了阿旺的門。
阿旺坐在床沿,失神地凝視著床頭櫃上的燈光,思緒翻飛。
「阿旺,這麼晚還沒睡啊?」甄肥肥抱緊了手中的小包裹,站在阿旺的門口問。
「啊——」阿旺回頭。「啊啊——」快進來啊!阿旺退到一旁,甄肥肥走了進來。
「阿旺,明著就要上路了,東西都收拾好了?這一次我們進城快則三兩日,遲則還不知道要到什麼時候。你把該帶的東西都帶著,免得到時候用的時候一時又買不到——」
「額——哦哦——」阿旺連忙點頭。
「喏,這給你……」甄肥肥將手中的小包裹遞給了阿旺。
阿旺接過包裹,疑惑地解開。
「呃呃——」這是?
「天氣越來越涼了,尤其到了晚上,不加件衣服還真是冷得慌。前些日子我上村頭李裁縫家走了一趟,給爹娘、星星毛毛、還有你一人都扯了塊布,做了一件加涼的小薄襖,這次你就把它帶上吧,早晚穿上它也好祛祛寒……」
阿旺頓然失聲。
粗大的手輕輕撫模著手中的小薄襖,感受著襖子光滑又細膩的觸覺。看得出這是塊上好的料子,做工很精致,模在手上竟不像其他的布料那麼粗糙!
「愣著干啥,快試試啊!」甄肥肥晃晃阿旺的胳膊。從他手中拿過小薄襖,抖開遞到阿旺手邊。
「額,額額額——」阿旺不敢拖延。呼呼然地接過小薄襖,下意識地就想往身上套。可就在他的目光注意到他身上現如今穿的衫子時,忽然止住了。
有點忐忑地揪著胸前地衫衣,望著身上越結越厚的化泥巴和油污,手中的襖子捏得愈發的緊了。
「怎麼了,阿旺?……」甄肥肥錯愕。這換衣服換得好好的,怎麼突然不出聲了呀?
「不喜歡這件襖子嗎?是顏色太暗了,還是模樣不中意?你要是不喜歡我可以……」
「啊啊!啊啊——」阿旺急了。他高興感激都來不及。又怎麼會不喜歡?
怕她還不明白自個兒說的,阿旺情急之下舉起自己的胳膊,扯著一塊污穢的地兒給甄肥肥看。指指那塊污穢,又指指那件衣服,甄肥肥這才曉得他要說的究竟是什麼。
「原來是這麼著哈!沒事,來,我看看……喲,這件衣服還真是有點……」甄肥肥指指阿旺磨荒得只剩大半截子的衫子。又看看那滿衫子的污泥。
怪不得他不願換上新衣,誰也舍不得新衣服頭一回上身就弄髒了吧?而且她又還杵在這兒,就算他想月兌掉那件衫子換上她帶來的衣服也沒法啊。
「我看你這次走就不要帶這件衣服了,要是不夠穿,到時咱再買——」這衫子干活時穿還行,尤其是些累活。再好的衣服也經不起折騰。
所以大多人上山砍柴或是下田采草的時候,總是會穿上一些破舊的衣物。這樣即使壞了髒了,也不覺得多麼可惜。
可這次不一樣,阿旺是跟著她進城。難得好好的出去走走辦點事。能準備的還是要準備一下,該打理的也還是要打理。否則到了繭廠。被那些小伙計老板們指指點點,難過的可就是阿旺了。
她就曾遭遇過這樣的事。雖然一再告訴自己要灑月兌灑月兌,可那種滋味真的很不好受!她實在不想阿旺遭遇這樣的事——
阿旺低頭,再一次打量自個兒破得不能再破的衫子,不自在地往陰影處挪了挪。
「好了,我先出去,你慢慢試吧。記得早點睡,明兒一早咱就走——」甄肥肥看了眼阿旺,對他隨意地揮了揮手,拉開門回自己的房間睡下了。
阿旺的房中。
阿旺久久盯著整齊疊放在床頭的小薄襖,眼神里流露著縷縷的溫暖。手幾次伸出想要拿起小薄襖試一下,終究沒有任何動作。
想了好久,看了好久,最後還是拿著一件時常換洗的衫子走出了房——
涼水一瓢瓢從頭頂上澆下,衫子被月兌下甩在一旁,身上的汗味和污垢得到徹底地清洗……
再過幾個時辰,他就會穿上那件她為他準備的新衣——
…………
第二天,甄肥肥剛打著呵欠起身,一幫小伙子們就上了門。
阿旺已經提好包袱候在門邊了,隨時等著出發。老婦人忙著給來人倒水,一邊又忙著給鍋籠里添火。時間緊,煮飯炒菜不是會把會的事兒,老婦人干脆給大家一人下碗疙瘩吃。
煮疙瘩的檔兒,甄肥肥帶著一幫小伙子們將繭子從繭庫里一袋袋地運了出來,扎好堆在屋外。
船已經雇好了,就停在上家唐碼頭。此時離出發還有大半個時辰,吃上口飯再出發也是來得及的。
老婦人拿出一疊菜碗,挨個的給大家伙兒來了碗。山里的早晨有點冷,小伙子們今兒來又是幫扛貨的,自然沒穿多少衣服。
小伙子們接過菜碗,泯一口熱呵呵的湯,舒服地噴了口熱氣,真是暢快極了!
甄肥肥不喜歡吃疙瘩,就多喝了幾口疙瘩湯,碗里的疙瘩全夾到阿旺碗里了……
阿旺低著頭饒有興致地吃著碗里的疙瘩,耳邊听著甄肥肥的囑咐,「啊啊」不停地點頭說好。
一頓飯很快就吃完了,時間也快到了。小伙子們一個個放下菜碗,催促甄肥肥早點上路,免得誤了時辰。
阿旺一馬當先,挑著一擔繭子走在前面。小伙子們在後面跟著,一個接著一個。甄肥肥挑著繭子墊後,不時叮囑前面的人慢些走——
老婦人碗筷都來不及收,匆匆在抹布上抹了把手,緊緊跟在自個兒閨女身後。
掩映在一棵大樹背後,望著漸漸遠行的閨女,不由泣淚沾巾……
做娘的永遠都是這樣,無論閨女要去多久,無論她去過多少地方。做娘的始終都會放不下,都會飽含牽掛——
甄肥肥情不自禁地轉過頭,眼楮不經意間掃到了大樹背後的老婦人,一時哽咽默默不得語……
她的娘,這個世上她最親的娘,一直都是這樣,無怨無悔、無私地惦著她念著她哦——
…………
鄉村小路九曲十八彎,上嶺下嶺,拐彎直走,迂迂回回。一行人踏著露水,頂著山中的霧氣,在鄉間小路上劃下了一個蜿蜒的「十」字……
很快就到了上家唐碼頭。
甄肥肥趕走幾步,招呼著小伙子們將貨輕輕地放下來。找來碼頭管事的,听到自己雇的船已經在等著了,三下五除二地與眾人將繭子裝了船。再三道謝後,才辭別了眾人,和阿旺上了船。
船載重物,吃水很深,慢悠悠地在河面上滑行著。甄肥肥仔細檢查著綁蠶繭袋的繩索,將不牢靠的地方重新固定。而後側坐一旁,跟阿旺說她要睡會兒,並勸他沒事時也到船內躺一會。听到他的答復後,便靠著船櫞微微眯了起來。
照這麼個速度,明兒一早還不曉得能不能到蘇京。晚上的河面瞬間萬變,船上又裝了這麼多的貨得多留點神,趁著這會兒好好休息晚上才有精神。
阿旺站在船頭,眺望著波光粼粼的河面,感受著太陽初升時的溫暖,抬起頭撐起胸膛陶醉地閉上了眼楮。
已經有多久,不曾這樣放松地、心無旁騖地曬過太陽?
抑或是……從來不曾有過?
阿旺陡然睜開眼楮,阻止自己再繼續想過去的事情。過去不值得他留戀,更不值得他念念不忘!除了義父,再也沒有什麼事值得他如此!
他不會再像以前那樣過活,過去的就讓他過去吧!他真的有些累了,想放下了……他想泄下心里所有的包袱和負擔,艱辛和苦難,甚至是忘了那曾經刻骨銘心的痛恨和絕望,好好地過自己的日子,重新開始。
自從遇上她——
阿旺轉過頭,深深地凝視著靠在床櫞打著盹地甄肥肥,眼里忽現一抹沉靜的溫柔。
他才得到了渴盼已久的安寧和溫暖!
在馬家的這段日子,雖然有不少的活兒,雖然每天都很累。可他卻做得很開心,累得也舒服,汗流得也很暢快!
尤其是她,每次看著她想方設法地找著這樣或那樣的理由,讓老人給他少安排點活的時候,他總是覺得很有趣、很感動。同時,又感到很高興,前所未有的高興。這樣,即使讓他干再多的活,他也做得甘願!
有時候,老人那兒說不通,她就蹭到田里,拐到他身邊來了。然後稀里糊涂、嗦嗦地扯了一大串聞所未聞、見所未見的玩意兒。繞著彎、下著小套兒地讓他開點小差,偷點小懶……而他竟然每次都被她給繞了進去,只顧著听她說話,完全顧不得干什麼活了——
這才是他夢寐以求的生活,有畝田、有塊地、有個簡簡單單的家,還有一個最不可缺少的——
她!(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