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上人間 第一百五十九章 六個女人一台戲

作者 ︰

大半下午的,老馬家來了幾個人。湖灣的小木、翠香、榴英、菜花和枝子,听說馬家丫頭這兒有活干,想著來說說,整點活做做。

甄肥肥心里也很歡喜,能將生意拓展到周邊,還能幫襯幫襯這些人家,怎能不讓她高興?當下就帶著她們到了經過改良的繭庫,提了幾床被子出來。

日頭西斜,馬家的小院子里,幾個婦人圍坐一起,嘻呵談笑著。甄肥肥坐在中間,低著頭彎著腰,一下一下地拔著針,偶爾抬頭看向她們,眼里盛滿著溫和的笑。

甄肥肥最喜歡鄉村的黃昏,這是一天當中最為安詳的時候。夕陽西下,農夫唱晚、牧童騎黃牛、稻花香里說豐年,最寶貴的是那份安寧、那份洋溢在嘴角眉梢的滿足與喜悅。

「財妹子,俺來這麼久,咋沒看見你家星星餒?」小木打破了短暫的寧靜,掃了掃屋子四周問道。

「星星他……」

「你說星星這孩子也是,有好久沒上俺那兒了吧?前兩年他走還不利索的時候,常上我們家,跟小全子玩得可好了。一天瘋到晚,不是玩泥巴,就是吵著砸鍋。一玩就忘了時候,還是你家劉哥兒上完工回來去給抱回來的餒!這娃大了點反而還生分了,我前兩天還在跟翠香姐講,是不是我以前對星星那孩子尖了,上我那去也沒麼東西給他吃,懶得去我那兒了?」

小木是馬回村有名的快嘴,她一說話根本就沒別人什麼事,村里人給她取了個外號,叫「麻雀」。從來到現在,她嘴里什麼財妹子、翠香姐、英嫂子、小菜花、枝丫頭輪流說了個個兒。人家都知道她性子,也沒太搭理她,專心學著甄肥肥手上的動作。

甄肥肥笑了笑,還真不知道怎麼回她。

不經意地一掃。瞥到了趴在門板上,認真研究著手中活計的菜花身上。

她不止一次听老婦人說起過,菜花是個可憐的女人!年幼的時候爹娘就在一場大火中燒死了,當年那場大火整整扯了一條街。燒死了無數的人,菜花的爹娘就在其中。菜花當時跟女乃女乃在河溝邊討草,躲過了一劫,之後便進入了漫長的逃荒季節。女乃女乃臨死前,將她托給馬回村一戶人家做了童養媳,從此菜花就留在了馬回村。

顯然,翠花多舛的生命到這里並未結束。她嫁了個脾氣暴躁又爛賭成性的丈夫。對她更是無半點憐惜,輕則怒罵,重則拳打腳踢。甚至有好幾次吉子脾氣上來了,抓起家里靠的扁擔直接就往菜花身上招呼,菜花疼得在地上直打滾,哀嚎聲令聞者心驚——

村里人常說吉子,讓他對自個兒的女人好點。吉子是個啞脾氣,最看不得別人管他的事。一句「老子的女人,老子管,打死了也是我自個兒的。天王老子到這里來講都沒用」就把所有到這里講和的人頂得老遠。

菜花是個蠻實的姑娘,雖然很瘦,但是看起來很結實。皮膚黝黑,濃眉大眼,盡管還沒入冬,菜花的手已經開了一道又一道的裂,鮮紅的血肉從里面翻出來,讓人忍不住心中一怵。長年勞作與虐待,早已把菜花磨得不成人形了,更不用說像個女人!

甄肥肥有點心酸。同是女人,同樣吃過苦。命運強加在她身上的痛苦已太多,難道還要讓她在未來的每一天都要受這樣的苦?

「財姐,咋的了?俺臉上有髒東西?」察覺到甄肥肥在看她,菜花不明所以地模著自己的臉問。

甄肥肥搖搖頭,拉過她的手。

「很疼吧?」那口子外翻。還帶著沾水過後的慘白,放在手里燙得慌,顯然是剛割傷就沾了水。

「不疼,俺習慣了——」菜花畏縮地收回手,偷偷往袖里塞了塞,怕嚇著了人。

「咋弄的?」

「沒啥,就扎柴把子的時候被刺刮的,留了點血,這會兒沒事了……」菜花靦腆地笑笑,這個妹子應該是個心善的,她嘴里關心的口氣不是假的。

扎柴把子?甄肥肥有點遲疑,菜花的傷明明就是被刀子割的,不像是刮的啊?

「沒事?你看這樣子咋叫沒事,手刮傷了,還沾水,都發炎了。刮到了也不曉得敷點藥,家里沒藥,山上的草藥到處都是。扯一點放嘴里嚼嚼,然後敷個腿上,血立馬就止住了。就那路邊的止血流,一扯一大把,抬抬手的事兒——」

菜花怔怔地抬頭,凝視著甄肥肥,過了好久才輕輕開口道︰「敷那些東西干啥,反正用不上,回到家還有碗等著俺洗、豬等著俺喂、鍋等著俺燒,仨個小娃等著俺幫洗澡餒……」

菜花是個實打實地村里姑娘,與眾多馬回村姑娘一樣,從小沒讀過什麼書。再加上平日里活太重,與其他人交流不多,說起話來總讓人覺得很僵硬,平板。

甄肥肥沉默。

「那要不要我幫你包一下……」過了好久,甄肥肥才找回了自己的聲音。

「不包,俺不包……俺一點都不疼……財姐兒,你別看它樣子嚇人,俺真的、真的一點不疼,真的——」菜花極了,想抓又不敢抓甄肥肥的手,把甄肥肥弄得是一頭的霧水。

就包扎一下上點藥,又不是啥大不了的事兒,值得菜花這麼緊張?

「好好好,咱不包、不包——」甄肥肥拍拍菜花的手,讓她不需要緊張。

枝丫頭搖搖頭。這個菜花被吉子給打怕了,怯懦得像只小貓兒似的,手刮傷了沒得吉子點頭,連包都不敢包。女人活到這個份上,也真是可憐!

小木將枝丫頭的表情洞之眼底,眼楮轉了轉,喲呵道︰「枝丫頭,你翻過年來有十六了吧?」

「十六啦!」

「是個大姑娘了,嬸像你這麼大的時候武兒都生出來啦。菜花更要早,別看她上個月才滿二十,娃都生了仨。咋樣,你也老大不小了,講婆家沒有啊?」

枝丫頭望了望幾個人投過來興味的眼色,不好意思地低下頭,臉霎時就紅了。

縱使枝丫頭性子再怎麼潑辣好強,提到婚事還是情不自禁地羞怯。

「喲,哎喲喲!臉紅了,你看臉紅了,這有門哪!」翠香是個愛湊熱鬧的主,當下立即跟著起起哄來。

「這個我曉得、我曉得!昨兒個我上胡嫂子那兒去討點大醬吃吃,她笑咧了嘴兒,偷偷跟俺講王屋的小木匠有意思討她家閨女,重陽那天還給她家送了好幾塊餈粑呢!听胡嫂子的意思,小木匠早就看上她家閨女了,逢年過節的大母雞老往她們家送,就等著枝丫頭大一點點頭了……」榴英嬸搶著開口,臉上有為自己知道村里那麼多事的滿足。

這下枝丫頭的頭徹底埋胸口上,看不見她臉上是啥表情。不過從她紅得充血的耳朵來看,她的臉一定比天邊的夕陽還要火紅!

「哎?這個小木匠就是王屋陳家的小木匠,他上面是不是還有一個兄弟啊?」翠香忽然問。

「是有個兄弟,小篾匠!」小木隨口答道。

「這個小篾匠就是娶了沙嶺嘴吳家小寡婦的那個?」翠香再一次求證。

「嘿,還真有這麼個事!」小木放下手中的活計,現在才反應過來兩人還有這麼個關系。

「听說吳家的那小寡婦已經四嫁了?」榴英大驚小怪、擠眉弄眼的問。

「嘖嘖嘖,你講這小寡婦進吳家門才多久,又給搭上小篾匠了……克死了一個、兩個,第三個還不消停,人活要臉,樹活要皮。剛被吳家趕出來,眼淚都沒干哪,轉眼就勾搭上了小篾匠……」翠香拽拽小木,曖昧地眨眨眼。

枝丫頭抬抬頭,訕訕縮在凳子里,臉上有點不好意思。

甄肥肥手中活頓了一下,皺皺眉。

小寡婦?為什麼從她們嘴里听到這個字眼會這麼刺耳呢?

「嗯,也對……不過你講那小篾匠到底圖她哪頭 ,好好的一個小伙子,有手藝,家里也有點底子,什麼樣的好姑娘找不到,非要找個寡婦?!要是我王榴英的兒子,他要趕往那女人那兒死,我打斷他的狗腿!」

「哎喲,王姐兒,你別光在這兒放狠話了。撂狠的誰不會,你家小穩子講老婆的那會兒,直接逮著雞拎著豬肉就過去了,哪問了你這個做娘的意思……」

王榴英頓時不吱聲了。

「咱也不能盡說那小寡婦,要說她一個女人也不容易。大老遠地嫁到這邊來,家沒蹲熱男人就死了,你讓她一個女人在這兒怎麼過?不能種田不能挖地的,在家里等著餓死啊?老黃一死,啥也沒為她留,她干甚要為人家老黃守一輩子的寡?人家還年輕,村里沒講老婆的小伙子多得是,要再講一個還不是勾勾手指的事兒?別人家的事,咋就別跟著在這兒攙和了——」翠香仰著頭,陰陽怪氣地幫「打著短」。

「什麼叫守不住哇?你看財妹子,守劉女婿不也守得住?劉女婿死了快年把了,財妹子不也沒啥動靜,你問問她,可還有招人上門的打算?」

甄肥肥手一抖,慢慢抬起頭。(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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