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上人間 第一百六十五章 半夜上門來求救

作者 ︰

這天,林嬸就站在她家大門口跟她說了很多。說吉子能討到像菜花這樣的好女人,真是走了狗屎運,要是擱著別人,早該燒高香了。他不但不曉得珍惜,對女人好,還老是打她。

遠的不說,就說大前天晚上,不曉得為了某事,大發脾氣——那麼大的雨,硬是狠著心腸關著門在屋里睡大覺,把女人關在門外不讓她進來。幾個娃偷著給他們的娘開門,被起來上茅房的吉子撞著了,一下子把他們全關在外面。也不曉得是氣沒消還是根本就一覺睡過了頭,直到第二天早上才放菜花娘兒四個進來。

其實,听林嬸的意思,吉子之所以讓他們進來︰只是因為雞叫了,天亮了,而他的肚子——餓了!

而菜花家小ど身上的病怕只怕就是那晚上淋多了雨才得的。

甄肥肥一聲不吭,圓潤的臉比那灰蒙蒙的天色還要黑、還要蒙——

林嬸回去的當口,嘴里還在不斷地念叨,說吉子那混沌鬼總有一天會嘗到苦果子,要是菜花不在了看他還指望誰去?菜花要不是舍不得幾個娃,怕是早就找棵樹上吊了。

甄肥肥越听越心驚,定定地注視著林嬸臉上肯定的神色,一顆心就像天邊陰層層籠罩的雲,濃得化不開——

星星跑過來,見娘在門口發呆,咿咿呀呀地扯著她的衣襟撒嬌。看娘沒興致理他,鼓著小嘴自顧自地慢慢往她身上爬,掉在她的脖子上。

甄肥肥下意識地托著兒子的不讓他掉下來,模模星星那鬼東西花臉貓般的小臉,替他輕輕擦拭著臉上的泥巴和污跡,神思卻飄到了九天之外。

在那里,她仿佛看到了菜花和她的三個小娃,在雨夜里被無良的丈夫整夜關在門外。菜花沉默無助地摟著三個娃,低著頭弓著身子護著他們。可是雨太大。娃太多,護著這個就護不到另外兩個,護了另兩個這個就得敞著頭站在雨水里。

雨水漫天,浸透在她的嘴里、眼里、心里。凝結著無休無止的淚,整整下了一整夜——

可是,無論她多麼小心地護著,她的小娃兒還是病了。

…………

當天晚上,甄肥肥剛準備上床,門就被人拍響了。敲門聲很急,一下一下的如冰雹砸在屋頂上。與其說是敲在門上,不如說是敲在甄肥肥心里。

甄肥肥心里咯 一聲,不好的預感鋪天蓋地向她砸來——

菜花出事了!

鞋子來不及穿上,甄肥肥一骨碌從床下滾下來,拉開了家里的門。

門一開,菜花就跌跌撞撞地進來了,待看到開門的人是甄肥肥,淚水霎時往臉上一漫。

淚水洶涌。滾滾如洪,菜花泣不成聲,拉著甄肥肥的手哽咽得半天發不出聲音。拽著甄肥肥的手。艱難地從重重淚水層里擠出幾個字,說她的小娃兒病得要死了。

原來菜花回家後,本來是打算拿今兒領回的工錢帶娃去看郎中的。誰知吉子事先早就知道她今兒要領工錢,破天光的哪里也不去,專門在家後著。菜花一回到家,身上的錢立即就被他搶了去,菜花抱著吉子的腿求了半天,除了一頓打什麼都沒求到。吉子拿了錢,也無心在家呆著,隨便給了女人兩下。就歡喜地揣著錢去了——

同屋的人都知道吉子的德行,也在他這兒吃過虧,再也不敢借錢給她。平時要是見菜花上門,一句話不等她說,就先用話頭子塞住她的嘴,唯恐她提借錢的事兒。

沒有錢。就不能去看郎中,也抓不了藥。眼看仨兒額頭燙如烙鐵,菜花抱著娃慟哭。兩個大些的娃兒從來沒見娘如此傷心,害怕地撲到娘親懷里哇哇地哭起來。不一會,一屋全是大人小娃的哭聲——

就在她哭得快暈過去的當口,腦海里忽然浮現出一個人來。

財姐兒!

財姐兒給她活干,對她很好,還主動跟她說話。不似其她的妹子躲著她、避著她,生怕她跟她們借錢。

財姐兒手頭寬裕,為人又不小氣,要是見著她確有困難應該會拉自己一把……

對了對了!財姐兒上次還幫她包手,讓她下次要是手再傷著不要忘記敷草藥來著,她眼里的感情……她看得出來,也感受得到,那種感情不是假的。

還有這次,她本來還不曉得,打開帶回來的被子才看到財姐兒偷偷塞在里面的花生。她想必是怕她不要、又希望她能帶回點花生給娃吃才這麼干的吧?就憑這一點,也能斷定她該是一個多麼善良的好姑娘了!

更何況,財丫頭的為人在村里也是有口皆碑的,不僅能干,還老是幫助別人。剛叔的事,婦人姐妹們的事兒,還有為馬回村孩子花那麼多錢建新學堂、費了那麼多心思……

想起這些,菜花再不耽誤,囑咐兩個大些的娃在家照看著弟弟,自己則連夜模到老馬家來。

黑燈瞎火,心里又擔憂,來的這一路,也不知摔了多少次。但是一想到娃危在旦夕,家里的男人又指望不上,她還是懷著最後的希望趕到老馬家來——

甄肥肥得知菜花孩子病重,按捺下心里無數的疑問。匆忙回屋加了件衣服,又從箱子里拿出一張百兩銀票和些碎銀子揣在兜里,以備不時之需。

正當甄肥肥打算跟菜花到她家走一趟時,阿旺一陣風般地拉開門也出來了。身上的衫子斜掛在肩上,鞋子拖在腳上沒有拔好,顯然是時間倉促,沒來得及穿好就急著出來了。

甄肥肥無需相詢,也知道阿旺是要陪她一起去。有感于他的這片心,甄肥肥沒有拒絕,只是讓阿旺走在前面,為他們兩人帶路。

阿旺在前面帶路,從他比平時還要快捷的腳步中,可以看出一絲急切。

一路上,甄肥肥清晰地感覺到菜花身上的顫抖和她喉嚨里的哽咽。她只能無聲地牽著她的手,不讓她月兌力,給予一點微薄的支持。

怔愣于手上突然傳來的溫度,菜花轉首,布滿淚水的眼透過黑暗定定地瞧在甄肥肥緊握著她的手上——

這是一雙軟糯糯的手,手雖然大,指節並不算修長,是一雙典型的「養豬手」。但是就是這一雙手,卻蘊含了常人遠遠不能想象的力量!它給了別人太多的希望,也給了別人太多的支撐!

菜花甚至覺得,這是她一輩子握過的最溫暖的一雙手了!雖然時值冬天,正值深夜,雖然她的手也很冰,但卻令她感到前所未有的溫暖!

原本因掛念娃擔憂得快撐不下去的她,在這雙手握住她的時候,奇異地慢慢安定下來。

這讓她一瞬間回到了小時候。那個時候,女乃女乃常常會抱著她,會牽著她的手,帶著她漫山遍野地跑。盡管當時家里過得也很艱難,但是她有一個和善的爹娘,還有一個最疼她的女乃女乃。

爹娘每天勞作,沒有時間照看她,從小就是女乃女乃帶著她。她剛學會跑路,就跟著女乃女乃上山打豬草,去田里撈蝦子,到河溝里去洗衣服。每次女乃女乃做累了的時候,就著草地、石頭坐下來,把她摟在懷里,握著她的小手,跟她說著她小時候的故事——

女乃女乃是屬蛇的,冬天身冷,也怕冷。所以得空總會把手握住她的,晚上讓她給她暖被窩。她常說的一句話是︰小娃兒就是好,小身子又軟又暖和。要是女乃女乃的小花能永遠陪著女乃女乃,給女乃女乃暖手暖腳,那女乃女乃就不愁早進棺材沒人陪我的小花了……

女乃女乃常說,她體質較冷,身體冰得讓她心慌。尤其在冬天晚上,一覺醒來,模著自個兒渾身冰涼的身體,會止不住地害怕,怕自己一覺就這麼死了——

那時候,她就答應女乃女乃,會一直陪著女乃女乃,給她暖手暖腳,不讓女乃女乃覺著冷。可是後來,一場大火……帶走了她的爹娘,也讓她的女乃女乃身體越來越差、越來越冷,最後就是她用盡身體里的所有溫暖和熱度,也暖不回女乃女乃來了——

女乃女乃走的時候她如墜冰窟,嘶啞著一遍遍呼喊著女乃女乃。小身子伏在女乃女乃身上,拉著她的手坐了整夜。望著女乃女乃慈祥和藹的面容,她就在想,女乃女乃是不是就只是睡著了。等明兒早天一亮,女乃女乃就會爬起來,呵呵地將她從被窩里挖出來,給她穿上小衣……

這麼想著,也是這麼等著的,怕錯過了女乃女乃醒來,她一晚上都沒敢閉著眼楮,也不敢打盹。緊緊地、緊緊地握著女乃女乃的手,握得雙手交疊處不知不覺間覆上了一層薄汗,也沒能讓女乃女乃的手暖起來……

等著!就這麼等著,一直等到破曉,等到天邊魚肚白,終是沒等到那期冀中最為熟悉卻又永不可得的場景——

將女乃女乃冰涼的手放在自己的臉頰,一滴滴的淚打在女乃女乃手上,卻再也等不來她的輕哄和安慰,也等不來那一聲親切而慈愛的「小花兒,別哭」。

那個時候,她就隱隱覺得——溫暖似乎離她遠去了——

而且越來越遠、越來越遠……(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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