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如水水如天。
桃花樹此刻仿佛浸在如水的月華里做著好夢。
露濃星轉,月移花影,桃樹參差的窈窕姿態映在青綠紗窗上,好像巧奪天工的越繡——精致卻不失淡雅。
月影下重簾,清風將桃花淡淡的香氣吹落滿檐。那花香似追清風明月穿窗而過,將軒閣也盈滿了如水的月華。
她並沒有睡著。
她原本是一挨榻就入眠的人,而今夜卻毫無睡意。
此刻透過青紗的月光映著她夜色中的清麗臉龐,好像一層涼薄的霜,又好似一灣微藍的水——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她睜著眼楮,長久地凝視著另一個人。
這個人與她不相同。他睡地很沉,那種安沉就像是窗外再怎麼鳴雷落雨,他也不會被驚醒。他絲毫不知曉,他身邊的人的眼楮正一眨不眨地看著他。
他確實十分俊朗。
不知是不是因為熟睡的緣故,他卸去了一貫令人心生寒意的嚴肅形容——換作另一種平靜祥和。
此刻的他不再像那施令于天下的威嚴天子,倒像是一個很普通的,懂得舒展眉頭的少年。
但是盡管如此,他年輕英俊的臉上還是帶著幾絲倨傲,令她有些不忍側目。
烏黑如緞的秀發柔順地披散著,好像給她披了一件珍貴的緞衣。那種如黛的烏黑在月光下閃閃發亮,竟然能泛出那種銀亮,銀亮的光……然而這些她絲毫都沒有注意到。
她微微蹙著秀長的雙眉,只是怔著看眼前這個熟睡的人。
她覺得自己很幸運。
她不能明白的是為什麼那十來名精心打扮的美麗女子——她們典雅而端莊,能歌又善舞,出身良好——他為什麼偏偏只看上她這樣一個出身低微的歌女。
她有什麼地方吸引他。
是她出眾的秀麗臉龐,是她烏黑的如雲秀發,是她絕妙的動人歌聲,還是她優雅的淡然氣質——她不知道,她拿不準他到底看上她什麼——這令她有些困惑和苦惱。因為她不確定,他所看重的是什麼,她也就不能確定,他那深深眼眸以及眼眸深處的真正心思。
她又覺得自己很害怕。
看著他安穩熟睡的臉龐,听著他心中跳動的節奏,她突然間覺得害怕。
她害怕離開這個溫暖的懷抱,害怕沒有那種幽深的注視,害怕此生此夜不長好,害怕明月明年,好景不長在。
因為她自小在侯府長大。她自小見多了王親貴族,見多了那些公子王孫君子稱號的背後,有數不清的媛女美姬。
公子王孫尚且如此,何況于他呢——這個廣有四海的少年。
想到這里,她的心陡然一緊,她的眼里不知怎麼像含了霜露般朦朧起來——你的宮中也一定紅妝萬千吧……你曾垂憐于多少姣妍美女,又曾緊擁過多少曼麗佳人呢。
她心中原本滿盈的歡喜頃刻間化為烏有——哪怕我讓你一見傾心,讓你為我心動……我也只不過是你弱水三千中的那一瓢吧……雖然你那般信誓旦旦,臉上的表情那般堅定不移……若我真應你去往宮中,只怕我將穿上宮妝,在被你遺忘的角落里,幽閉終生,再不復見君顏……你一定會這樣吧……你不會嗎……你會這樣的吧……還是你不會……
在戀人的溫暖懷抱中,她卻覺出心里的淒冷,就好似這孤絕淡漠的如銀月光——她抬起頭,迎著窗外微藍的光色——在這寂靜的時刻,只有天上的月亮,能看見這里有這樣一個女子,她秉賦麗顏,被戀人緊擁在懷,卻為著一些連她自己也理不清的紛亂思緒,留下了兩行清淚。
淚水落在如水的月色中,仿佛匯入了涌動的水流,無聲無息地流入下意識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