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畔的鳥兒啁啾及時將我從沉沉的夢中喚醒。陽光透過木窗上的月白葛紗射進屋內——晨朝特有的清明光色迅速趨盡了睡意。
當我著裝停當，推開木窗，便看到那一株海棠——星點般密密的粉紅色小花團簇盛開，像肌膚勝雪的姑娘涂抹了胭脂。笑顏相向，說不出的繁華與嫵媚。
我撐著窗欞深吸一口氣，可以感受到春日的蓬勃氣息正像這含帶著嫣然笑意的海棠一般熱鬧非常。
我快步在侯府中穿梭，照例前往公主的寢殿——順便一覽清晨萬物初醒，在春光下曼曳生姿的美妙景象。
進入寢殿內室，卻看到平日里安靜少人的公主憩殿此刻站著滿滿一屋子的侍女。
我還未及向公主施禮請安，公主便開口道，你們有誰願意去？
沒有人答話。平陽公主那雙黑白分明的眼楮掃過眼前的這群侍女，帶著一點失望，難道沒有一個人願意去嗎。
公主站起身來，輕聲說道，我知道你們都不願遠赴長安——覺得路途遙遠，又遠離親眷——但是想想看，如今子夫被陛下看中，你們若陪著子夫進宮為宮女，身份就不一樣了……而且每月薪祿可整整是我這里的五倍余——平陽公主微微壓低了聲音，況且今後若子夫得富貴，你們必將承她恩惠。
話已經說到這個地步了，我頃刻間弄明白了夜里關于子夫的疑惑——可是現在還是沒有一個人回應公主的號召。
我看了看公主無奈的臉色，覺得真是難得。
難得堂堂一名公主，隨便發個號令誰敢不從，但她竟不願勉強任何一個人——哪怕是地位低微的侍女……硬是在這里磨破嘴皮勸說。
也難為這些姑娘。她們都是公主身邊最得力的助手，也是重情義的人……只是背井離鄉遠赴長安去做一名宮女……她們都是自小待在侯府——不像我當時對皇宮的單純判斷——她們深知那是個怎樣的所在。
試問有誰願意遠途顛簸至一個終身不得逃離的金絲籠里去。在皇宮中需要的或免不了的那種小心翼翼和壓抑重重，我想沒有人願意體會。
公主嘆了口氣，像是自言自語般地說道，衛家自己的人……書閣離不了君儒，去病又離不開少兒……
公主，奴婢斗膽問，您為什麼要找府里的人陪著子夫呢……宮中的宮女那麼多，不怕子夫沒人照顧。我輕聲說道。
你在宮中的時間不長，你還不懂……平陽公主抬眼看著我，在宮中還是有個熟人陪著……會好很多。
我看著平陽公主的眼楮，她此刻也深深地看著我，好像藏著什麼……
我讀懂了她眼神里的意味。君儒少兒雖為子夫至親，卻離不開身；紅羅等幾位貼身侍女雖忠誠可信，卻實為公主的左膀右臂，同樣難離其職。
只有我——在宮廷里做過宮女，總比那些從未離開過平陽的姑娘們強一些吧……況且公主她待我不薄……
我便不再猶豫，俯去，說道，奐兒願前往陪伴子夫，請公主成全。
抬起頭，看見公主眼中的欣慰之色，和她深深向我的一頷首。
她的身後是窗外清碧的天空，湛藍無一絲雲彩，我看著那片凝碧的光亮，竟仿佛看到了月亮——那種只屬于漢宮中的月亮。
說不出為什麼，我心里好像下著一場雨。因為我知道雨後是霽晴——一如我日夜思念的長安親人的溫暖；而雨的落下，則全是對于平陽——這片土地的深深眷戀和不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