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節剛過去沒幾天，子夫就有些傷風，一連好些天沒好，總是斷斷續續地不舒服。女史說那是成日在屋里憋出來的病，要子夫多出去走走。就因為女史的建議，子夫每天早上在永巷多數人還沒起來的時候出去，在永巷後面的一大片了無人煙的花苑里散步。後來遇見好些個同樣喜歡遛花苑的侍女，于是她們就天天早上往那里跑。
我也跟著子夫去過幾次。她們更多的時候是在賽跑。沒錯，幾個姑娘提起裙角在沒過腳背的草叢里賽跑。有時候是長距，有時候是短距。她們比起賽來玩得很瘋。比試的人倒是認真極了，而歇在一旁的人就笑著，跳著，叫著。多虧這里荒涼，人跡罕至，不然一群宮女不守靜好的嬉鬧，的確有些不像樣子。
曾經，當我說出我的擔憂後，其中一個侍女道，嗨，誰來這兒啊，誰管那麼多啊，正是在沒人來的地兒咱們才好不容易能玩得盡興，沒關系的……
我再想想，也是這理。誰會來這荒涼的永巷呢，誰會來這荒涼的永巷的小小花苑呢。
而且我發現，自從子夫跑得勤了之後，臉色漸漸好起來，雖說仍顯單薄，但不再像從前那麼蒼白，那麼羸弱。這就是所謂的動之大益處了。
對啊，下場雨溫度就能降降了，我附和道。
子夫點頭，接著又一次從井里提出一桶水。
子夫，一聲輕喚，我扭頭看去，迎著刺眼的陽光——原來是隔壁的侍女——她也常常和子夫同往花苑去的。
奐兒，洗衣裳呢，她沖我微笑算作招呼，然後直奔子夫說道，今天咱們就不去花苑了吧。
怎麼了，是不是有事，要我幫忙嗎，子夫提著桶準備往室內走，進來說吧，外面太熱……
好，那姑娘跟著邁上石階，沒什麼事要忙……哦，你們可能還不知道吧……
什麼，子夫問道，沒有停下腳步。
听說……今天陛……
奐兒，是女史的聲音。我站起來行禮，只听女史繼續說道，正好你們都在，今天都收拾一下東西，宮中要遣一些人出宮。
女史……宮中遣人出宮，我們也在其中嗎？我疑惑地問道。
當然……噢，正是因為永巷宮女太多，陛下才要親自裁人出去……
咚地一聲，子夫手里的水桶掉在地上，一桶水全部瀉在地上。她的裙擺已被濺濕，但她根本沒有注意。倒是她身旁的姑娘驚了一著，踮著腳跳開有水的地方，去低身揀那水桶。
子夫只是看著女史，眼神里像有千言萬語，而她卻沒開口，也許不知該先說哪一句。
敢問女史，我替她問道，子夫……也去嗎？
她畢竟是皇帝曾經愛幸的女子啊，這樣也能出宮去嗎？我很疑惑。
她也要去，女史點頭道，我也只是奉命行事，上面說，永巷的……不受寵的女子……對不起……都要去……正是要裁減一些人的。女史說道。
要我說也正好，她繼續說道，若是留下來了便罷，若是能出得宮去，也算是好事情……
令我驚異的是，女史向來堅毅的眼神倏然間軟了下去，有些失神……她，是不是也曾有出宮的想法呢，看著她十分干練的中年女官形象，真的很難想象出她曾有怎樣的心結。
……就是這事，都好好收拾一下吧，說不準今日黃昏就出宮了……她再次看向更加失神的子夫，了然一切似地說道，好姑娘，打起精神來，怎樣的安排都好。
我看著子夫。她看著女史，神色茫然。我猜想她和我正思考的事一樣——出宮——逃開這壓抑的宮廷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