奐兒,你是不是還有一身宮女的衣服……把它借給我穿吧……子夫說道。
自從女史走了之後,她一直沒開口說話,坐在榻沿上想著什麼。我就在一邊收拾屋子,把四季的衣裳收拾好包起來,再把舊紅木櫃子里雜七雜八的東西整理歸類,挑些有用的帶走。
我正要問她那些刻滿各式各樣的鳳仙花的竹板還要不要,她就問了我這麼一句話。
干嗎要穿宮女的衣服,看著她那身簡約的淺藍衣衫,我不解地問她。
她扭開頭看向窗外,我想出宮。
你真地想好了……我走到她身邊,這樣一來你就可能真地永遠和陛下擦肩而過了……
唉……她嘆了一口氣,但眼楮仍舊望著窗外,……不然怎麼樣呢……留下來……再過幾天他又會把我忘得干干淨淨……到那時候,也許就再也沒有這樣出宮的機會了……
……你能割舍下嗎,我輕聲問她道。我覺得困難。
現在是很割舍不下……但是……這一年多……我不也這樣過來了嗎……我想再過幾年……我就能把他忘掉……說完,她帶著那種沒有笑意的冷淡笑容補充道,……或許吧……或許……
我也覺得很為難。如果她能留下來,能再次與她的戀人在一起,這當然很好,可是我也無法相信,那天子不會再次忘記她……可是,她若順利出宮,那就真的是再不得復見君顏……那樣她仍會很痛苦……
奐兒,你呢,你想不想出宮,她問我。
我……潛意識里第一反應是,太想了,可是略一思量,宮中的薪俸畢竟優厚,能替家中分擔不少開支……可是,如果論私……我真得太想出去了……只要一想到我能月兌下這正式的宮裝,換上任何一套輕便的,能夠下地干活的衣裳,然後回歸到沒有人約束我走路的姿勢,說話的語氣,見人的禮數的地方……我的家,我的長安城,我的麥田……在清風中奔跑,什麼都可以拋到雲外去……
奐兒……子夫輕搖我的手,你想什麼呢……
我在想……我想不想出宮……我答道。
……我們都矛盾重重……她笑說,然而那笑很快就散了。
我想出宮。
過了很久,我們兩個同時說道。
我們兩個也同時被彼此的話驚到。繼而又笑了。
你怎麼想?我問子夫。
我不想再把自己投入一場賭局里……我……我覺得我是再也輸不起了……我怕再來一次這樣的大變動我會被逼瘋……她慘慘地說道。
看著她臉上落寞的表情,我不禁走近她摟住她的肩膀。
你呢?她問我。
你知道我不喜歡壓抑的宮廷生活……出宮之後我能回家……也許幫父親到地里干活……可能累點,但起碼很快樂……可是那樣的話,我就得和你分開了……我想到即將到來的離別,心里一酸——子夫是多麼好的姑娘,溫柔善良,尤其善解人意,是個好伙伴,好朋友,若沒有她,這宮里的日子更難熬……
……我們用不著分開呀……下地干活,終究不是你一個女孩子能勝任的……你和我一起回平陽,好不好……公主一定答應你還做她的侍女的……她看我傷心的表情,好言勸我道。
那不行,我怎麼好意思再麻煩公主,我答道。我雖然喜歡那樣的安排,但是我的確不太好意思去。
……放心吧,平陽府里也不在乎多你一個人……若你還覺得回去愧疚的話……那我不是更無顏回去了嗎……公主當初送我,那般情深懇切……我如今……回去……豈不是也成了辜負重托的人了嗎……她的表情再次冷了下去。
子夫……別這樣……我想不出話來安慰她。
……不想了……好歹我的家在平陽,遭難的人回家去,總沒有什麼不好意思吧,她說道,帶著微笑看著我。
那一瞬間,我只覺得她真是,堅強。
這或許正是永巷的生活給予她的財富——苦難賜予的財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