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林風住。
地嵌的九孔蓮心燈，一枚枚若寒星點點，碎灑著光亮。
月色清輝落滿青石殿階，她自一盞盞蓮心燈間穿行而過，單薄的身影只在發亮的地板上映出一個長長的陰影。
軟絲的繡履踩在地上悄無聲息，單薄的影子慢慢移過去，透過一重重墜地的青紗幔，和他的影子重疊為一。
縴細的手輕扶起一幄紗縵，青銅燈盞的燭光里，他正看著包著紗布的手出神。
削眉下一雙眼里黯沉如漆，高挺的鼻梁下薄唇似乎也無一絲溫度，俊朗的側臉曲線冷毅，亦是涼的。
她從沒見他這樣。在她的印象中，他從來都應當是堅決果斷的——眼楮里永遠有光，看得出心里永遠有一片海闊天空。所以她有些害怕。但她還是靜靜地穿過層層紗幃，輕輕跪坐在離他有些距離的階台，手中拈起紫銅匙，輕輕撥動著橘火燭心。
很靜。
听得到窗外回旋的微風，風吹林葉蘭生香。听得到草間淒淒的蟲鳴，鳴泣寒夜生涼。
燭台上的裊裊青煙在空氣里幽幽盤旋。她也是靜靜的，沉默地在一邊，沒有說話。
那時候我還小，他黯沉的聲音驀然響起，似乎有許久未開口的生澀。她抬起眼楮，看到他依然一動不動地望著自己的手——小到什麼都不懂，可是我喜歡她是真的。
她笑起來很好看，他閉上了眼楮，接著說道，眼楮彎起來像盛了水的月亮，宮里宮外那麼多姐姐妹妹，就她最惹長輩喜歡。誰犯了錯，只要她在，眼楮眨幾眨，幾句稚語，就沒人忍心責備。
曾經她為我包扎過這手，他睜開眼，包裹著紗布的手輕輕翻轉，今日也是她刺傷了這手。
娶她是早已定下的事，也是我心甘情願，只是這麼些年過去，為什麼她變了？他的眉微皺起來，另一只手扶住額，黯沉的嗓音啞下去，變得微小，她只听得半句——……注定要辜負。
她一直在心中勾勒他口中皇後的模樣，卻不似宮中上下驚恐的那般妒悍，她仿佛能夠看見那樣一個女子，是他曾經心之所系。
這事她不知該不該說成是為難。
往日在平陽侯府內，宴設常有，席間多是王侯貴冑。次數多了，連她這般不曾于此留心的人都記得下某位貴賓某位佳客——卻從來數不清分不出他們身邊有多少位如夫人。往往那些麗顏女子都只見過一次面，皆是如花似錦，看到後來實在搞不清楚。
那麼，更何況是國君呢。
鶯歌燕舞是不爭的事實。這是一個定局，不論誰高興誰不高興，沒人能改變。
但她知道這對某些人來說很難接受。比如她自己，比如那位皇後。歸根結底只有一個原因，她們都傾心思慕。這真是令人毫無辦法。
但為難的應當是女子，那些如古人所唱的詩中那位不可逃月兌情耽的女子，而不是他。
可他在傷心。她知道。
他的傷不在手上，在心上。他不能相信那堅如金屋的許諾抵不過時間，抵不過變遷。他不知道她為什麼會變。他恨自己無力挽救的愛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