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姐留給他的總是許多驚喜的回憶。他忘不掉。
他還記得二姐總是一見他就模模他小時候還胖胖的臉，喜歡逗他笑，帶他偷偷溜出侯府去玩。帶他去幾條巷子之外的小鋪子吃豆糕，帶他到城郭外的林子里找尋樹上的蟬蛻，帶他到果園里摘甜得醉人的火紅柿子……
他第一次學爬樹大概六七歲，大哥教他爬了上去，二姐偏愛湊熱鬧，也跟著爬上去，還幫著他往高處又爬了好幾層樹枝子。大哥見二人在樹上悠哉，便暫時回旁邊的田地里幫府里人查看食邑麥苗長勢。
等兩人在樹上玩累了坐夠了之後便想下來。那時也不過才十一歲的二姐手腳伶俐很快便竄下去，他卻害怕了，坐在高高的樹上不敢下去。
其實大哥他們就在不遠處，二姐卻在樹下手叉著腰揚起漂亮的花也似的臉沖他喊，等哥做什麼，你慢慢下來，別怕，有姐姐接著你呢。
然後二姐耐心地指導他先伸哪只腳，踩到哪個樹杈上，手又拉住哪支樹干……等他略帶哆嗦地爬到最後一個枝子，瞧見近在眼前二姐花一樣綻放的笑臉，又因著第一次在樹上爬上爬下的興奮，一個不小心，最後一枝樹杈沒踩穩，眼見要摔下樹去，二姐嚇得眼楮睜得老大，好在很機靈地伸臂去抱住了他。
只可惜二姐是個女孩子，他又太重，她還是跌坐在地上，可他卻跌坐在姐姐懷里一點沒傷，剛才的驚嚇已經忘記，倒是喜不自勝地抱著二姐的脖子直喊，我會爬樹了！會爬樹了！二姐也沖他笑，夸他能干，他還記得二姐邊笑邊皺眉的樣子，說道，快起來，我可摔疼了……
三姐會很心疼他。他忘不掉。
三姐只比他大兩歲，不像大姐那樣在殿閣里幫忙，不像二姐在老夫人身邊侍候，也不似他小小年紀逍遙自在。她早就被侯府自家的樂隊里教唱的師傅看好了，給送到後園里跟著學唱歌。
有時候娘沒空照顧他，大哥和大姐二姐又有事情要忙，她就把他交給三姐。
娘牽著他的手交到三姐向他伸來的手里，那時比他個頭高一點的三姐笑著握住他的手，他覺得她的手柔柔細細的好像月季花瓣握在手里的感覺，紅紅薄薄的嘴上帶著溫暖的笑，像盛著秀水一樣的眼楮里滿滿的是對他的疼愛。那時還有些稚氣的清亮嗓音輕柔地對他說，走，青兒，跟姐姐去後園，姐姐唱歌給你听，好不好？
他總是高興地點頭，同時握緊了姐姐的手，好！
青兒最乖了，三姐抱抱他說道，然後兩人一起往後園去。
有時候是清晨，太陽曬著朝露，有時候是午後，日光斜著樹影——但總是有兩個小小的影子。他踩著踩著，穿過綠幽幽的竹林，穿過半月粉牆，再穿過一片桃樹林，就到了。
教唱的師傅看著好嚴肅，樂隊的人各執不同樂器，兀自敲打著，要等唱歌的姑娘們到齊了才安靜下來。
他總是在中庭後面的廊亭里找個地方坐下來，手撐著頭看她們練習唱歌。
三姐總愛坐在那株桃花樹底下。她听樂師彈琴時記曲，她听師傅教詞時默念，她跟著其他姑娘一階高過一階地練聲，她抬起那時還小小的手，架勢十足地撥弄起七弦的琴。
就是那柔柔細細的手，能彈出悅耳的小曲；就是那紅紅薄薄的嘴，能唱出好听的歌謠；就是那疼愛他的三姐，坐定後學起歌來總是很認真地看著師傅和樂師，生怕漏掉什麼。也許就因為這樣，師傅總夸她學得快學得好。
他听著小曲，坐不住的時候就走到一邊去，拾起地上一只樹枝，開始練前一天夜里大哥教的字。大哥說，練好了字就可以自己拿書看故事。大姐有時候忙了一天，回來還要給他講故事，他覺得姐姐很辛苦，如果能自己看就太好了。
每天夜里大哥就教給他一些字，第二天他就自己練習。
等休息的時候，三姐就朝他走來，給他也倒一杯清清涼涼的梅子茶，問他歌好听不好听，問他餓不餓，問他會不會覺得等著沒意思。
他搖搖頭，拉著三姐的手給她看他練習的字。
等晚上回到屋里，娘問起來，三姐總是很高興地說，我練唱歌，青兒很乖，又練會了好些字，今天我們都很高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