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艾草多心嗎？為什麼會覺得街上的人都在注意她？當然了，她有那般容顏，走在街上一向是有很多人看的。可是，今日的眼神有點兒……不太一樣。
「你別多想了。」江暮漁道，「找個食肆歇歇吧？」
「自然是春來食肆（春來食肆）！」兩人不約而同地月兌口而出。只有從小一起長大的人，才有這種習慣和默契。
與江暮漁說出一樣的話，艾草一怔，而後又笑了。
江暮漁，這才應該是與她匹配的人啊。有江暮漁在，誰願意去嫁到那什麼宮里去。打入冷宮、伴君如伴虎、一入侯門深似海、最是無情帝王家，听上去都怪可怕的。她艾草是「小公主」，是要人寵著疼著的「小公主」，卻要去學什麼宮里的麻煩規矩，嫁給那騙了她的壞人。
進茶館，點了幾道應時節的夏季小點，二人一邊等菜，一邊听說書。本來是打發閑時的，听著听著，艾草卻突然明白了此番出游哪兒不對。這故事說得簡直就是她和離三月啊！不過是名字、背景換了下，還將她改成了迫害離三月的人。
哼，是她爭風吃醋，故意迫害離三月？是她設下陷阱，讓離三月受傷？離三月就是那一朵白蓮花，她是髒兮兮的淤泥，對不對？
「太荒謬了。」艾草抓起金鞭，打算去將台子給砸了。
「哎，你去干嘛？」江暮漁看見她拔鞭而起，趕緊抓住她，「你去砸他場子，不就跟他說的一樣了麼？」
「他扯謊！他胡說！」艾草氣得指著說書人直嚷，「江暮漁，我根本沒有他說的那麼壞！我沒有讓季凡叫蘇五去打離三月，我叫蘇五將離三月打下擂台就好了的！我那也是為了離三月好！」
「我知道，我相信你。」江暮漁安撫艾草。
「你相信我？」
他相信她？他是離三月的良人啊，他為什麼相信她？他跟她是青梅竹馬，一起長大。他是應該相信她。可是，她跟離三月，他還是願意相信她？在這種時候，所有人都不信她了，甚至都有說書的編瞎話指責她了，他還是願意相信她？
「這事我去解決，好麼？你在這兒坐著，我下去讓那個說書人上來跟你賠罪，好麼？」江暮漁平和的口氣真的能讓人平靜下來。
艾草盯著他︰「嗯。」
有江暮漁出面，沒有什麼事情是擺不平的。江暮漁叫小二讓說書人下來，說書人看到江暮漁，江暮漁與他使了一個眼色。說書人與旁人道聲去小解就趕緊下來了，一邊環顧掃視食肆，一邊低聲問江暮漁︰「江郎君，還行麼？」
江暮漁微微點頭︰「你跟我來。」
說書人心下明了，小碎步緊跟上江暮漁，上了包廂與艾草賠罪，埋頭連聲罵自己該死。不是每個人都有離三月的做戲的能耐，可以對著別人還裝模作樣，只好埋下頭了吧。
「你認識我嗎？」。
說書人先是搖頭，後道︰「鄙人現在知道艾娘子了。」
「既然你不認識我，那你為什麼要散布我的謠言？！」艾草直接杏目圓瞪，用力地「啪」一拍桌子發泄怒氣，指著說書人喝道，「以後讓我听到這種胡話，剁了你的舌頭！去台上，說一百句‘我錯了’，快滾去！」
「是、是。」說書人被嚇得哆哆嗦嗦，連滾帶爬地滾出了廂房。
江暮漁冷眼看著。
這樁鬧事後，小二端上夏季小點。江暮漁一時不小心，將竹箸踫掉了，也不打算再要，說是不餓。艾草自己一個人吃著也不好，夾了一個桃蓮包送到他嘴邊。江暮漁以前都是早先一步避過的。可是，這一回他不閃不避。艾草揪著心，眼楮看著他一眨一眨的，羞澀，但更不想錯過他的表情。
江暮漁咬了一口，將竹箸推開了。
艾草似有所得又分外空虛，手里搭著竹箸，竹箸里被咬了一口的桃蓮包一松，咕嚕嚕滾落到了地上。
江暮漁這態度，實在說不清。江暮漁喜歡離三月嗎？可他力排眾議地相信艾草。江暮漁喜歡艾草嗎？可他又給離三月當眾梳發。但是，當眾跟私下里，哪能相提並論？江暮漁當眾給離三月梳發，梳發、梳發，唉，江暮漁為何梳發……對了！只是因為是在眾人面前表現未婚夫妻嘛！
喜歡一個人，都到了自欺欺人的程度。
江暮漁默默咀嚼著嘴里的桃蓮包，心有不適，強耐下去。這樣就夠了？艾草還有最後一根線，很快他將那最後一根線也斬斷！
回了白雲山莊。教艾草規矩的女士就在艾草的門口等著。早知道她逃不過了，艾草滿心不願地隨女士去了。
江暮漁回到自己的房間，小廝趕緊上來服侍。江暮漁卻讓小廝們都離開，一個人在房中默默立了一會兒，取出金盆、紙錢，隨手提過一盞燭火到窗邊立著。
夜，涼且黑。
江暮漁一襲白衣，似乎與這黑色格格不入，但臉上濃濃的陰霾，不亞于這黑夜的沉重。他遙遙望著窗外的高塔，地處高山之巔，位居山莊之中，雲中攬龍、日月入懷。最重要的是，那是離仇的書房。
他翻手，燭火傾入金盆中燃燃怒放。他抬手，一刀紙錢漫天飛舞。
紅色的火花、白色的紙錢、黑色的灰燼。
他清亮的聲音吟誦著悼詞，選了江湖上的十六字經︰「殺人償命，欠債還錢。願賭服輸，自負盈虧。」這十六個字，含盡人生的高峰低谷、悲歡離合、生老病死。可惜，江暮漁的年紀太淺，還吟不出這幾個字的味道。恨多、情少、難全。江暮漁最後嘆了一聲，如此重。
忽然，房門被用力地拍了兩下。
開門看見艾草滿頭是汗，止不住的氣喘吁吁。她一路小跑來找他問他︰「你是真心要與離三月成親？」
與江暮漁走得近了。艾草看見他白衣上沾了許多灰燼，臉色也陰冷得可怕，不像是她所認識的江暮漁。艾草有些怕，有些想躲，退後一步又立定。听見他說的話，終于感覺身上回復了一絲暖意。
江暮漁看著她，默了片刻後，答道︰「在听說了你的婚事以後。」
「那你是喜歡她？還是……喜歡我？」
話音剛落，江暮漁一把擁緊她。
艾草她……她投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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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蓮包是我自創。想象中的桃蓮包，應該是以桃子為外殼，里面挖一個小小的洞，放上七八枚半熟的蓮子，然後慢慢地蒸上十分鐘==我的想象力都放到這個上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