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住在一個單間里,在市區邊上——人們在市區擠不下了,就往邊上遷移,市區的邊上樓群林立,與市區不同的是,這里尚能看到大片大片的綠。
房間四周的牆上,掛滿了他的攝影作品,大部分是風景照。我呆在透明的防潮箱里。白天屋里沒有人,陽台上灑滿陽光,晾在那里的黑色便裝短褲和白色t恤被風吹得左搖右擺。
「嘀噠嘀噠」小鬧鐘在枕頭下沉悶地響著。
「嘀——嘀——」是電話在響。
「你好,我是寒,現在我不在家,請留言。」他叫寒?
「嘿,我是angel,晚上不要鎖門,我會來。」電話答錄機里傳來一串清脆的的女孩子聲音。
這幢安靜的屋子里,電話會忽然響起,嚇我一大跳,然後電話答錄機里傳來各種各樣的聲音。
「我是南,相機你買回來了?想確認一下,好需要時來向你借來用,哈哈。」
「你好。我是cici的朋友,她介紹我打這個電話找你,想請你幫我拍些照片,地點我選好了,你若有時間請給我回個電話,謝謝。」
「我是雜志社的老同,上次你寄來的照片被選用了,稿費已經寄出去,收到後打電話告訴我。」
「我是軍,有空來幫我拍照,相親用的,人生大事,兄弟不要忘了。」
「我,南。模特請好了,時間約好了,下月25號出發,主題是’戈壁上的霓裳’。到時你帶齊家伙到約定地點集中。」
……
我一整天的疑惑,他們為什麼願意對著一台機器說話?他,也叫寒?
陽台上的陽光一絲絲褪去,屋子里沒有了色彩。他回來了,身後跟著個女子。
女子一身紅色緊身迷你裙,高佻玲瓏。他扔下沉重的相機袋走進洗手間,她也跟了進去,洗手間里傳來「嘩嘩」的水聲,還有女子的笑聲。
認識你很高興,今天的外景照片我下次來取或者你直接寄到我公司里,她帶著他的古龍水香離開。
他把我從干燥箱里取出來,雙腿盤坐在床上擺弄著,旁邊放著小棉布,軟毛小刷,專用清潔劑。我仰望著他,長到耳垂的長發自然順服,額前似乎不經意的幾縷挑染過的長發令他充滿神彩,他不愛笑。我的樹寒也不愛笑,而且眼里滿是悲傷。
入夜,我倚在枕邊,耳邊傳來他均勻的呼吸,窗外的月光灑在他臉上,如霜。他在睡夢中露出淺淺的笑容,那鋪滿白色雪末的墳前,這張臉一如樹寒的最後一抹笑容。暑夜忽然讓人覺得冰寒無比,我痛不欲生。
深夜,門輕敲兩下,打開,一個人掂著腳輕輕地走進來。我大驚,借著月光,那是個穿著白裙的女子。你來了,他沒有轉身,好象只是睡夢中的夢囈。女孩的長發象瀑布一樣灑下來,嗯,她擁住他。有一股清香在游走,那是熟悉的含笑花香。園子里含笑花落,樹後飄著一襲白色麻衣
清早,她為他準備早餐,收拾屋子。他小心地把我放回干燥箱。
「新買的相機?你從來不買舊相機。」
「偶爾看到,很喜歡,莫名的喜歡。」
「南在電話里要借的就是這台相機?這台舊相機功能很好?」
「是的。但這台相機不借,她是我老婆,不借。你叫南把他老婆借我用試試。」
一個枕頭朝著他劈頭蓋臉地飛過去。
「angle小姐,跟你說多少回了,不要亂吃醋。南的老婆是他那台哈蘇。」
他們從床上滾到地下,剛疊好的被子和床單扯了一地。
「我走啦,來時再電你。」她在他臉上響響地吻了一下。
房間里殘留了她身上的含笑花香。
我是他老婆,我笑著落下眼淚,象樹寒贈我那塊開滿含笑花的花布時那樣。
幾天後,他把我裝進相機袋離開他的單間。嘈雜的人聲,車聲,然後是顛簸。我們在路途上,遠離城市。感覺周圍氣溫越來越底,到後來冷得齒輪直打戰。終于袋子的拉鏈拉開了,他把我取出來。周圍白的眩眼,冰天雪地。如果齒輪上有水氣的話,我的齒輪就要被凝固。他用雙手裹住我,不停地往我身上呵氣,他的體溫傳給了我,然後把我揣進懷里。他的懷里象春天,我听到了他強有力的心跳。樹寒,為什麼我只是一部相機?今生我只是一部相機!
他一個人在雪地里跋涉。有時我遭到突如其來的撞擊,那是他在雪地里摔倒的緣故。我的取鏡器里不段閃過一幅幅美妙無比的雪景,他在空曠中嘶聲大叫,離開了城市,他快樂無比,他對著我喊,我要做那空中的鷹,風雪淹沒了我倆。前世那一夜的漫天雪末,堆積成連著天的冰雪了嗎?還是,我們就這樣一直在宅子外的雪地里跋涉只是誰也看不到誰。只要樹寒走在前面,我不會害怕。
他總是把我抱在胸前,渾身最暖和的地方。
「……水玉……靈兒……含笑……」雪中,一身麻衣的樹寒蹲在墳前,袂帶飄飛拍打著紛飛的雪,是夢囈,他笑了,只有在夢中他才會笑。
當從我身上拆下第五十六卷膠卷,我們走出了那片冰天雪地。
該回家了,他看著遼闊的天空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