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這不是你的命運,那你告訴我,什麼才是你的命運?」老人聲嚴厲色。
「我不知道。」我的聲音低了下去,「但是,一切都不該是這個樣子。」
「連同自己想要什麼都不知道的你,要怎樣拒絕這命運?」老人說著站起身,走到了窗口透進的微弱光束中。
「拒絕這同怪物一樣丑陋的結局……」他的聲音不同以往,我詫異抬起頭,臉色霎時慘白。
光束中老人的身體開始腐爛,皮膚豁開,露出已然惡臭的血肉。用著這樣的驚駭的身軀,他緩緩地轉過身,手指扭摳向自己的臉部的皮肉,歇斯底里質問我︰「這命運……你告訴我,要怎麼拒絕???」
「我……」巨大的恐懼籠罩心膽,我不自覺地退向了牆角。
老人沒有再向我逼近。他站立在原地,無力地垂下了雙手。
「每個人都以為自己無罪而無辜,但是,這世上真正清白的人有幾個?」吼叫出這句話後,老人的身體搖搖擺擺倒了下去。
我驚叫,想要靠前去攙扶,雙腳卻不听使喚。
「老人家……老人家……」
他的手指微微動了一動,挪動自己支離破碎的頭,聲音斷斷續續︰「他來了……躲了那麼久,他還是來了……要記著,絕對不能讓死沼的人抓住你,絕對不能。」
說完,他停止了呼吸。
我抱住自己的雙膝,眼看著老人的軀體化為骷髏。我不知,這一切究竟是怎麼了?剛剛還慈眉善目地為我講著故事的老人,眨眼間成為白骨。他口中說的他?是誰?
口袋中的維尼熊突然掉落在地,骨碌幾步,顫悠著終于靜止。
罪城特有的腐臭與潮濕,浸婬著這個逼仄沉悶的牢室。老人的身骨孤零零地躺在那里。我流著淚,鼓起勇氣,靠近了這個已經了無生氣的軀體。就在我的手指尖踫到老人的白骨時,它軟成了一堆粉末。
我呆住了,手指懸在半空。
「真是糟糕呢,又遲到了……」不知何時,男子出現在了我的身後。
這聲音,這聲音。我回過頭去,竟然是他。
「昨侖——」我悲喜交加,站起身,撲上前去抱住他,死也不松手了。
「啊呀呀,哭哭啼啼的,真是受不了你。」他無奈地拍拍我的肩,「好啦好啦,話說,為什麼你會在這里?」
我擦干眼淚,打起精神粗略講述了事情的經過。
「這麼說來,那個叫做冰閽的執行使其實跟繆密老頭一伙的……」昨侖的臉色陰沉下來。
我點點頭,心想繆密是老人的名字嗎?冰水也曾經提過,知道我的價值的,除了他和繆密之外,別無他人了。那麼,我的價值是什麼?是藏匿我體內的人魚母親的怨靈嗎?想至此,我不覺得心頭一寒。
「真是愛給人添麻煩啊。「昨侖說著,苦惱地揪了揪自己的耳朵。
「杜夫他們呢?他們怎麼樣了?」比起其他,我更擔心這個。
「杜夫?」昨侖怔住了,俄而他反應過來,「她沒你跟在一塊?」
「沒有。死沼的攻擊一開始,我們就被迫分開了。」
「原來如此。」昨侖托腮,恍然大悟,「我明白了。」
「明白什麼了?」我迫切地想要知道戰況。
從昨侖口中,我知道了那場斗爭的結果。我最不願看到,終于發生。
閃電魂靈紙夜被鬼媒的的墓虎啃噬,雙腿殘廢。一听魂靈穆甲子雙耳失聰,鎮定魂靈摩天與觀月魂靈杜夫以及言之早早三人,在冰閽的冰晶劫中下落不明。
「怎麼會?」我喃喃。
「沒辦法,那些家伙太強了。尤其是那個鷹殿,真的是……呀,氣死我了。」昨侖在一旁憤憤不平。
「怎麼辦?我們該怎麼辦?」我抬起頭,他是我現在唯一能依靠的人。
「我要救出他們,」他下定了決心,看了看我,「你要一起來嗎?」。
要去死沼嗎?老人臨終前給我的勸誡,絕對不能被死沼的人抓住。那麼,我要去嗎?
昨侖對著我伸出了手。
我猶疑著,面對這樣一張神采俊逸的臉,最終將手放了上去。
「閉上眼。」昨侖在我耳邊低語。
我順從地閉上了眼楮。周身開始風嘯雷鳴,但是,這一切都與我無關。我只是緊緊抓住眼前人。他完美的下顎正好抵在我的頭頂,深深呼吸,心下卻不由得一緊。
沒有味道。
而我清楚地記得昨侖身上不管何時都會帶著些裊裊清香。是因為他的命力損耗太多,還是說……
為了我的猜測,我決定冒險。
「昨侖,我們的合同該到期了吧。」
他大惑不解︰「我們的合同?」
果然如此。
「心口疼啊心口疼……」我佯裝著叫痛。
「真是麻煩啊……」說著,他收勢,風聲小了很多。趁此,好時機,我出其不意地咬了他的手腕。
沒有預想中的驚叫聲,他只是空洞地表情看我︰「你在干嘛?」
我撫模著牙齒,他究竟是什麼做的?啃都啃不動。
「啊啊,只是一種愛的表達方式。」這個牽強附會的借口,我自己都覺得臉紅。
但是,他竟然信了。
「哦。你可真奇怪。」他說著,手掌按上我的心口,「還疼嗎?」。
我點點頭,旁敲側擊︰「這里是什麼地方?我們能休息一下嗎?」。
他搖了搖頭,對我勸阻︰「再堅持一下,馬上就該到了。」
「我堅持不了……疼啊疼啊疼啊」我開始撒潑打諢。不過,看來我的眼前人不吃這一套,不僅不吃,他還吐。
「去你女乃女乃的!一個臭丫頭片子怎麼那麼事兒!老娘我不耐煩了!」
說完,昨侖的臉部開始走形,掙左撐右,一陣翻攪後,成為了衣服沒甩干後的糾結臉龐。
是鷹殿。那個一口一個老娘的執行使。
「你!」本想尋機逃跑的我,忽然發現自己現在騎虎難下。
「你什麼你!對老娘尊敬點!真的是,淨給我些破差事!收拾那小子已經夠麻煩了,還要連帶他的馬子一塊送家門口。真不知那老頭子在想什麼?老娘平時最討厭成人之美了。」鷹殿看來一肚子怨氣。
收拾那小子?昨侖他們已經被打敗了嗎?心中不詳的預感。
「你們把昨侖怎麼樣了?」
「那幾個小雜兵,還不夠老娘動腳趾頭呢。」
「你!」
「都說了對老娘尊敬點!臭丫頭!再亂動,就把你扔海里!」她怒焰囂張。
海?腦中似乎開了竅。
罪城老人曾說過,人魚母親的怨靈能夠借助神者石之力與人互換靈魂。那她現在藏匿在我體內,是不是該偶爾交交房租?
對不起,作為弱者卻仍是想要保護他人的我,只能拜托你了。將你的力量,借我一點點,一點點就好。
「啊————」
我開始尖叫,尖叫聲中,我的五髒六腑單薄如同風中飛紙,風起歪斜。
「臭丫頭!」鷹殿的手,確切來說是翅膀,狠狠撲扇上了我的臉頰。臉頰的刺痛火辣。
我的習慣成為我唯一的武器。而這個武器,在沒救出他們之前,我不會放手。
「你做了什麼?臭丫頭——啊——」鷹殿的慘叫聲在高空中盤旋。
我的魂靈有了切實的包裹感。就像穿了大一號的衣服,在鷹殿的身體,跌跌撞撞。
這時,她的記憶火焰般焚燒出漫天疼痛。
這些究竟都是些什麼?究竟都是些什麼啊?這個女人,她……是人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