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與鷹殿並排走在人世間的大道上,周圍路人側目紛紛。有人交頭接耳,有人掩嘴偷笑,還有人遮鼻嫌棄逃開。
我無奈地沖著鷹殿皺鼻子︰「我說,鷹殿大媽,您多久沒洗澡了?」
鷹殿看著我,茫然了︰「洗澡?洗澡是什麼?」
「莫非,你從一出生就沒洗過???」我大驚,趕忙躲得老遠。
鷹殿見了我避之不及,怒氣沖沖︰「喂,你躲什麼?」
最終我們在附近找到了普通的旅館。一進門,一股霉酸氣撲面撲鼻,鷹殿忙不迭地抱怨︰「真臭!」
「喂,這句話不該由你來說吧!」我翻了白眼。
「臭丫頭!還跟跟老娘頂嘴!」她對我張牙舞爪。我趕快低頭屏息︰「我錯了。」
旅館的老板娘是位濃妝艷抹的中年婦女,見我與鷹殿進入,神色一怔,繼而又眉開眼笑︰「兩位是住宿的嗎?」。
鷹殿卻兀自耿耿于懷揪扯著我的耳光,碎碎叨叨。
我齜牙咧嘴跟老板娘辦著入住手續︰「兩……間房。疼,疼疼,喂,放手啊!」
「還跟命令老娘!活的不耐煩了!」
「哦啊,還真是和睦的母子倆啊!」老板娘什麼眼神!哪里和睦了,而且……
「誰是她老媽!」
「誰是她兒子!」
老板娘尷尬了︰「難道不是嗎?」。
一身疲憊的我已經沒力氣再爭辯什麼。拿了鑰匙就走上了樓。推門入了房間,狠狠地摔在床上。真舒服啊。昨天在荒天野地里露宿一晚,這身體酸痛沉重。還是靈魂狀態,更為輕盈可人些。
「為什麼我得用這樣的一個肉身!」
喊過話,我翻個身。卻感觸到周圍異常。睜目一看,淺喝一聲,抱起被子就縮到牆角。
「喂,為什麼你會在我的房間!」
鷹殿悠然自得地躺了下來︰「一個人睡,我害怕。」
「你一個七老八十的老太婆,還大言不慚地說什麼害怕?」我迅速地抱著被子從床上跳下來。
「竟然敢叫老娘老太婆!」
但是,不管怎樣,鷹殿最終還是佔領了床,我拼死一戰,保住了被子。雖然有嘗試過兩個互換房間,但是,開門的一瞬間,門鎖毫無征兆的就壞掉了。
夜半時分,躺在地上的我,迷迷糊糊站起了身。
「廁所。廁所。」
伸手去開門,扭不動。
此時的我已經急不可耐,于是連蹦帶跳,奔到了鷹殿的床上︰「快把門給我開開!」
鷹殿不動。
再搖,仍舊不動。一探鼻息,生氣全無,一時天昏地暗,我哭開了。
「你不能死啊。老太婆,嗚嗚嗚嗚,雖然你長的難看而且凶巴巴的,但是你救了我啊。你不能死啊,我不上廁所了還不行嗎?」。鼻涕一把眼淚一把,我的雙手痛不欲生晃著鷹殿的身體。
「喂,臭丫頭,你很煩人。」
鷹殿突然睜開眼楮,對著我活生生地醒了。
「啊……沒死啊。」我走下了床。
「喂,臭丫頭!你這是什麼表情,你是想我死吧!」鷹殿暴烈地坐起身,橫眉怒目。
「比起這個,開門,開門更重要……」
「不是已經開了嗎?」。
我火急火燎地拉開門,一聲驚叫。鷹殿不知何時竟筆直地站在了門外。
「你什麼時候……」我抱怨著,去了廁所。然而回房時,鷹殿竟然仍是一動不動地站在房門口。
「喂,回去睡覺了啊。」我說著,走了進去。
身體僵住了。
鷹殿她竟然好端端地睡在床上。
「怎怎麼回事?」
「臭丫頭,你還讓不讓老娘睡覺了!」鷹殿抄起床上的枕頭就給我砸了過來。
我趕快低頭躲過。但是,躲過之後,心中創傷仍舊︰「喂,怎麼回事??」
鷹殿伸伸懶腰打打哈欠︰「外邊的老娘只是一個分身而已。何必大驚小怪,果真是沒見過世面的小丫頭片子。」
我心中涼透。但是,好奇心不可不滿足。于是,謙卑恭順,臉上帶笑,眼中汪水︰「我就知道鷹殿大媽您見多識廣,所以還請,對晚輩我指點一二。」
「把大媽給去了。」
「鷹殿……」
「不準直呼老娘名諱!「鷹殿對我威脅著伸出拳頭。
「那要怎麼叫啊!「我委屈得臉都皺成了一團廢紙。
鷹殿兀自想了想,之後試探性地說︰「女乃女乃???」
「做夢去吧你!」說完,我立刻卷著我的僅有的被子在地上入睡。
鷹殿怔忪,對著我的背影看了良久,之後是一聲漫長的嘆息。之後是,衣物窸窣之聲,她躺下了身子,不多久,就鼾聲大作。
「臭丫頭!」她在夢中罵我。
「老太婆!」我大睜著雙眼在黑暗中回應她的夢話。
最終,我的眼皮沉沉,意識全無,也熟睡了。
日子一日一日地過去了。我同鷹殿持續地行走在這世間的偏僻小鎮。每天都是爭吵拌嘴,生活雞飛狗跳不肯安寧。然而也有這樣的時刻,比如說黃昏時,或者是午後的崔然陽光,兩個人坐在高處,彼此眺望,默默不語。
我想念著我的朋友們,鷹殿想念著死沼的鬼媒。兩個都各懷心事,但是彼此卻都又不道破,只是這樣麻木地逃亡,躲避,乏味的日子像是杳無盡頭。
直到那天。
那天同往常一樣,我進了女廁所,鷹殿在門外對試圖進入的女人們告誡︰「里邊有流氓,慎入。」
但是,那天又同往常不一樣。鷹殿偵查廁所的時候,卻遺漏了一處。于是出現了此種情形。我推了單間門,一個女子目瞪口呆地看了我大約有五分鐘。
我以為下邊她會大喊大叫流氓,誰知,她竟臉貼身跟,將我擁入懷,死死不肯放開。
我大叫︰「流氓啊——」
鷹殿慌張奔入,見了此種情形,神色恢復往常︰「你一個大男人叫什麼流氓,害老娘虛驚一場!先出去了啊。」
之後,若無其事地又走人了。
我被女人抱得窒息︰「大姐,大姐,冷靜點冷靜點。」
被我這樣一喊,女人反倒抱得更緊了,甚至連眼淚都撲簌簌地掉得煽情︰「邊年。邊年。」
咦?邊年是誰?莫非是我的這個軀殼的名字?
在女人的家中,她為鷹殿端了茶,上了糕點,卻不想鷹殿看都不去看一眼,直截了當︰「肉!給我上肉!」
女人掩嘴輕笑︰「還真是性格爽利的老媽媽啊。」
「我想知道,你口中說的邊年,究竟是?」我捧起水杯,努力地忽視掉在自己身旁大吃大嚼生猛異常的鷹殿。
女人一怔,繼而神色黯然。
「邊年是我的老公,幾個月前,我因為工作來到這里,但是,不曾想,老公就在這段期間,竟然病發身亡。就在我辭掉工作準備回去送他最後一程,家里卻又來了電話,說是尸體不翼而飛。我與老公感情甚篤,心想,定是老公一息尚存。如若活著,他自是會不遠千里來這里找到。如若死了,他也會不顧生死之隔,來見我一面。于是,我就守在這里,希求能將他等來。皇天果不負苦心人,我等到了。」說著,女人的手覆上我,雙眼含淚,情深意重。
「大姐……」我尷尬地抽出了手,「你家的洗手間在哪兒?」
女人對我指明位置,我強笑著走過去,途中順手扯上了吃的忘我的鷹殿。
「臭丫頭!你做什麼??」
「呵呵呵。我女乃女乃有點老娘痴呆,我帶她去洗洗手。呵呵呵呵。」我對女人解釋著,退出了客廳。之後一把就鷹殿塞進了洗手間。
關上門,我聲言厲色。
「喂,這是怎麼回事?」
「嗯。那天老娘去找中意的時,一看這男的在那素白床上躺著,睡姿很好看,于是抱來了,怎麼了?」鷹殿倒也坦承。
「什麼叫做睡姿???」我快要崩潰,「你以為每個人都跟你一樣,睡覺的時候是死尸啊?」
「你竟然敢對老娘大吼大叫!當時大半夜,你讓老娘去哪兒給你找去!有這麼一個就不錯了。」鷹殿憤憤不平。
「什麼??這明明就是尸體!」
「有尸體就不錯了!你還不是早就死了,你一個死人講究那麼多干嘛!」
「你你你你……老太婆!」我氣急。
「臭丫頭!!!敢叫我老太婆。」鷹殿也怒了。兩人在洗手間里大打出手。
女人在外邊听見聲響,于是過來敲門︰「怎麼了?」
我拉開門,嘻嘻笑︰「啊。不好意思,我女乃女乃老毛病犯了。」
女人見我披頭散發,而此時鷹殿的手指正凶神惡煞地掐著我的脖子,使勁地咽了一口水,疑慮著離開了。
當我們重整衣裳,再次進入客廳,女人卻早已不知去向。
空落落的客廳里,我與鷹殿面面相覷。幾秒鐘後,鷹殿淡定地坐了下來,開始繼續吃肉。我站在原地,預感不祥。
「快走!!」
就在兩人偷偷模模地走過了走出了小區的時候,女人帶了一幫人浩浩蕩蕩地上了樓。
「就在上邊,有一位狂犬病患者,她襲擊了我老公。」
我听此一句,笑不攏嘴︰「你听到沒?她說你有狂犬病!!!!哈哈哈哈哈。笑死了我……狂犬病??」
鷹殿無知的眼神看我︰「狂犬病是什麼?」
我止住了笑,冷了神情︰「哦,沒什麼。」
兩個人走在人來人往的大街上,漫無目的地東張西望。
「喂。」鷹殿突然站住了腳。
我疑惑了︰「又要吃肉嗎?」。
她沒說話,手指指向了不遠處的一個女人。
我看了過去,喜悅像是滔天洪水,一瞬間席卷了我。
「慕甲子!!!!!!」
我的叫喊聲極具穿透力,周圍路人紛紛掩耳,且怨聲載道。
但是,那個女人,卻行走如舊,完全的充耳不聞。
「慕甲子!我是季詞我是季詞啊!」一路叫喊著,我追了上去。
直到她的跟前,我激動難耐,撲到了她的肩頭,開始哭訴︰「我找你們好辛苦啊!」
但是她的表情卻十分異常,只見異常過後,異變了,她利落地給了我一個耳光,字字鏗鏘︰「流氓!!」
我捂著臉,不解了︰「我是季詞啊,沒用的季詞啊。你不記得了嗎?」。
她已經轉身走開。我準備再度追上去,鷹殿卻在我身後幸災樂禍︰「被美女扇了耳光吧!「
鷹殿這麼一開口,我意識到了,因為太過興奮,我竟忘了自己尚且還是男兒身。
「都怪你!「我回頭對鷹殿凶。
鷹殿應聲而動︰「怪老娘???你這個臭丫頭!別不知好歹!」
「慕甲子,我是季詞!」我追了上去。
鷹殿在我背後使勁搖頭︰「唉,沒用的。」
她的話音剛落,前方再次傳來騷動,我狼狽地從水果攤上爬了起來。周圍路人白眼一個接一個丟到我身上。
慕甲子站在我面前,怒不可遏︰「你這個流氓,要跟我到什麼時候??」
「我是季詞,我是季詞啊。」我對著她百般解釋。但是,她卻像是听不見似的,只是一味責罵我。
水果攤的老板心疼地摩挲著自己的水果︰「你這個人,真是,跟一個聾子較什麼勁兒呢,瞧把我這水靈靈的葡萄給壓的。還怎麼賣啊。」
「聾子??」我吃力地問出了聲。
老板一怔︰「你是外地來的吧!這條街上的人誰不知道她耳朵有毛病??」
一听魂靈慕甲子雙耳失聰。那麼,那天鷹殿所說的都是真的了。
「筆,接我用一下。」我飛快地奪過老板手中的筆,飛奔上前。
「我的賬本!!!」
我已不甚顧及了。只是迅速地在賬本上寫下幾個字,拿給慕甲子看。
慕甲子見我再次追上來,拳頭已經高高揚起,神情不耐︰「你還想怎麼……」她看到了賬本上的字,表情像是水滴劃過玻璃窗,緩緩蜿蜒跌落,唇齒輕啟︰「你……你真的是季詞??」
我拼命地點頭點頭,眼淚四濺。
慕甲子看著我的眼楮,笑了。
我大舒一口氣,心想,終于認出來了。
但是,下一刻,一個耳光貨真價實地上了我的臉。
我不敢置信地看著慕甲子,她的眼淚珠子一般撲簌簌地下來,咬牙啟齒地對我說,
「你這個……婊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