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一下。言之濤濤!」我高喊出聲。
男人看了看我,頗為年輕的人,為何那樣自稱為老頭子,真是古怪。不過,再古怪也與我無關,我只是做些路見不平的吃力不討好之事罷了。
「你們不能殺了她!」
我說的擲地有聲。
老頭子審視的目光看了我約有半盞茶功夫,俄而反問︰「所以我才問,言之濤濤是誰啊?」
他好遲鈍。
「就是你!」我憤怒。覺得這人不可理喻。雖然他很厲害,但是厲害的人不一定就是討人喜歡的人。
「哦。」他意味深長地出了聲,「不過,我對你說的這一點還是稍稍有點介意呢。你說的言之濤濤,究竟是怎樣的人?」
「跟你一模一樣的人。」
「哦啊。可是我卻不記得我有起過這樣刁鑽的名字。」他打了個哈欠,「不過,閑談也就到此為止了。」
言畢,臉頰處擦過一道幽藍冷光,我的身體冰棍一樣僵直。
那是什麼?為何那樣迅捷?我甚至都來不及反應。不過,還是真好,它偏了軌跡,否則此刻的我怕早就魂飛魄散。
正僥幸,身後的鷹殿搖晃幾下,身子筆直地撞向了地面。
目標是鷹殿嗎?
「鷹殿!」我趕快回身攙住了她。
但是,她的臉色已經深藍勝海,我只能眼見著她抽搐不止,而後停止呼吸。
除去一個執行使于他而言,易如探囊取物。他是怪物嗎?
「你!」我抬頭憤怒地瞪住了他。
老頭子稍稍地偏了偏身,手指抑揚,冰房之內浮動出萬千花香。像是春節濃艷清香兼有的園圃,偶爾走進,必然迷失。
我的神色恍惚,漸漸地模糊了眼前景象。
「魚姬近來可好?」有聲音漣漪一般擴散。
體內有著誰的憤怒與掙扎。問話的聲音仍舊不疾不徐︰「看來你這個新容器很不合你心意,要不要我幫你來毀了她?」
尖叫聲,狂風驟雨,平地乍起。
「哦啊啊。多麼久違的尖叫聲,多年不見,你還是叫的這麼讓我討厭。真的是遏制不住了,好想殺了你。馬上就殺了你。」
尖叫聲驀地停止。一切風平浪靜。
但是,「想要殺了我??」一個女人的聲音傳送入耳。她的聲音像是經由地獄而來,帶有不可名狀的怨毒與憤怒。
「很想殺了你。」
「憑你這種稚兒能殺了我?不要取笑。且再等等,時間就要到了。」女人的聲音如同遇難的船只,絕然沉默。
「時間?若是指殺了你的時間,那不必等了,就是現在!」
他的話語一落,我的身體萬箭攢心,痛苦不可言說。
眼見我掙扎在地,冰閽動了神色︰「毀掉魚姬,何必懲罰她的容器?」
老頭子詭秘一笑︰「聰慧如你,為何也不懂這樣的道理。唇亡齒寒,亙古未變。我若只是捏碎了魚姬的魂魄,那這容器豈能苟活?」
「為何不能?」
「我知,你暗地里追查魚姬已久,想必也是知道,魚姬委身的容器中,是否尚有存活之數?」
冰閽面色蠟白︰「您的意思,若要除了魚姬,容器也必當一並碎裂??」
「這是自然。」老頭子言畢,笑意氤氳。
我繼續在地上掙扎喘息,體內如火炙烤,溫高沸騰。血液若似潽出血管,痛苦變身流溢。
「不……不能。」冰閽口中喃喃。
老頭子止住了笑,看向冰閽,意味深長︰「是選擇為深愛之人報仇雪恨,還是選擇為骨肉血親留一條生路?抉擇權,始終都是自己掌中之物。如同當年一樣,不遠失去愛人與女人的男人,你的貪婪,注定會被命運擊潰。」
冰閽驚愕︰「你……怎麼會知道?」
「我為何會不知道?與我當年坐鎮天下一樣,群臣心思,都是細細把持。操縱權謀,究根問底是每一個皇帝的本能。只有了解,才能掌控。對我一無所知的你,想要借助我雪仇救女,有些太魯莽了,我的南郎執行使。」老頭子的笑容呈現出夜深時的猛獸氣息。
「這麼說,你一直都在利用我?」冰閽不願相信。
「利用?何必這樣將一種融洽關系說的這樣不堪入耳。我們只是各自搭了各自的順風船,朝向同一個目的地行進,不是麼?」
「我不會讓你得逞。」冰閽勾動了手指。
老頭子兀自閉目︰「在愛人與骨肉之間,你還是選擇了女兒。歷史總是在驚人的重演。」
「歷史既然重演,那季詞必然能逃出生天。」冰閽的眉心橫川。
「哦?是嗎?不過,世界上總存在那麼一些改變歷史的人。」老頭子手指忽然翻轉,冰閽的臉色極差,步子踉蹌。冰房開始有所消融。
老頭子仰天大笑。
冰閽支撐不知,倒地匍匐。
「我答應你。」他口中只此一句。
我不知哪句話他與誰說。但是,下一瞬間,我便意識到自己的身體輕若飄羽。耳邊有風,呼嘯逃離。
「多謝了。」挾著我的鷹殿回答。
「想要逃?」老頭子氣定神閑地重出招數。
在突破冰房的剎那,藍光襲來。只是冰房以肉眼不可見地速度凝固了,連同老頭子的攻擊。
冰房外的我,體內疼痛如潮水驟然消卻。只是,我眷眷回首,冰藍色的固體消弭在我的視野內,心中萬千不甘,不舍,不願。生離死別的傷感。
「放我回去!」我掙扎著。
但是,鷹殿是何其干脆的女人。她的手爪一扭,我的意識消沉過去。
那聲偉大的稱呼成為我唇邊未開便謝的呢喃,枯萎永久。
再醒來,已是人世間。
我離開這里時,只是幾天前,只是再回身,卻覺得心已老去數年。
現在的我,一無所有。朋友,親人,身體。我只能作為一個幽靈與面前的這個女人,你來我往,爭吵不休。
「給老娘吃!你要敢把自己餓死,老娘一定扒了你的皮!」她惡狠狠地遞給我生肉。
我拒絕,人類世界對我的燻陶,不可小覷。我習慣了熟食,這樣茹毛飲血的行徑,我是無論如何無法接受。
「你……不恨我嗎?」。我小心問出口。
鷹殿一怔︰「老娘恨你?恨做什麼?」
「我奪了你的身體,還咬斷你的舌頭……啊,你怎麼還有舌頭???」我驚的跳了起來。
鷹殿偏過頭,不去注意我的大驚小怪。
她兀自把肉嚼勁,夜黑風急,作為一個有軀體的海底生靈,她此時的面容我看不清。
「就憑你,想害死老娘?差得遠呢。老娘的命多著呢!」
「命?」我不解。
鷹殿鼻孔出了氣,不肯與我解釋了︰「你這臭丫頭,不吃飯倒有力氣說話!快吃!」
我搖頭,還是吃不下。
她這次沒再勉強,只是頹然放下自己手中的吃食,忽然說︰「老娘原本是有九條命的。」
我趕快問︰「九條命?」
「是啊。九條命,能一下子承載九個肉身。只是,那都是以前。現在剩下的肉身中,有一個還被你咬斷了舌頭……你這臭丫頭,沒想到還真有力氣。不過,咬得好!你要是不咬,怕是老娘跟你那冰山老爹都逃不了。」她說。
冰山老爹?為何她擅自改了他的名字。
他,現在不知是否安好?
「落到老頭子手中,不死也得賠上半條命。」
我的臉色愈加差勁。
「不過,老娘還真沒見過,跟冰山一樣可靠的男人了。答應過別人的事,就算是死,他也會辦到的。」鷹殿不知是無意還是有意。無論如何,這話對我安慰頗為成效。
「呵呵。」我傻笑。
「你這臭丫頭笑什麼啊?夸你老爹兩句瞧把你樂得。不過,老娘听到你是他女兒的時候,還真的嚇了一跳。那樣俏的男人怎麼會播出這樣丑的種來?看來龍生龍鳳生鳳,也只是人們的訛傳。」鷹殿說話有理有據,我的臉青紅不定。
「就算是我丑,但是您也不能當著我的臉說?」我尷尬。
「不當你面說,難道還要我背地里說?你這個丫頭不僅長著丑,腦子還不夠用!」鷹殿振振有詞。
我認輸。就這樣再談亂下去,指不定會有怎樣的話出來呢。
「你為什麼會救我?」我打算岔開話題。
「老娘愛救就救,哪有那麼多的為什麼?」鷹殿吼我一頓。我識了趣,訕訕不語。
見我不語,鷹殿卻又不依了︰「你這臭丫頭倒是說點什麼啊。這什麼狗屁地方,怎麼安靜地心慌!」
「啊……」我說。
「算了,你還是閉嘴吧!听老娘跟你說。你這臭丫頭現在連個魂魄都算不上,連個肉身都沒有。沖在你剛剛陪老娘說話解悶的份上,老娘給你弄一個肉身回來,說,是要美的丑的,高的矮的?算了,老娘不听你說,你在這兒給老娘等著,老娘去去就來!」說完,鷹殿已經沒了蹤影。
我孤零零地坐在草地上,草地不倒不伏,風來低,風去高,如此自然自樂,全然沒有我的重量。
頭頂是幽幽夜空,星光幾落。不遠處尚有幾聲狗吠雞鳴。
「昨侖,杜夫,摩天,慕甲子,紙夜,還有言之早早,你們在哪兒?都還好嗎?」。我將頭伏在膝頭,流下兩滴清淚。
「如果可以,我還想跟你們在一起。」
風過有聲,我雙手環住自己,睡去了。
不知睡去多久,重物落地的聲音鏗然驚醒了我。
我睡眼惺忪,鷹殿在我面前,喜滋滋眉目都長出了歡愉。
「看看,老娘給你挑的肉身!」
我揉揉眼楮,湊前看了看,心灰意冷。
「怎麼?不滿意?「鷹殿的臉色陰沉下來。
「不是。」我勉強作笑,「您找的肉身好是好,只是……」
「只是什麼?」鷹殿幾乎要將我吃下肚子。
「只是……我是女的啊!」我終于抱怨出聲。
「女的長成你這樣也是浪費了。而且,你要老娘整天跟一個女的泡在一起,老娘才不做這等虧心虧神的事兒。廢話少說,你快給我進去!」鷹殿說著就將我囊進了這具肉身。我來不及抵抗,就已經融了進去。靈與肉的結合,神速且高質。
我伸伸胳膊蹬蹬腿,已然成為男子。
鷹殿看著我,笑容可掬,一邊滿意頷首,一邊對著我動手動腳︰「嗯嗯。俊多了……」
而我哭喪著臉,覺得天塌地陷。
「我不要啊……」
周圍的狗吠聲乍然高起。風旋轉著吹過樹梢,一陣木葉沙烈聲,之後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