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男人停止呼吸的地方,我與言之濤濤站立半晌。
「來錯了地方?」我不解他的話。但是,他只是握緊我的手,對我勉強笑笑,別無他言。
我只好依憑著他的肩,看往男人倉皇逃竄的地方。那個地方,山林蔥郁,在那里,究竟有什麼?
「越女。」言之濤濤突然開口,我抬頭,他的眸深如譚,讓人難以窺探。
「好好看著我,然後好好記得。我,言之濤濤,是你的丈夫。這世上你唯一可以相信的人。」他一字一頓對我鄭重交代。
我點頭。這些話,為何他一再地重復。
「我不會忘記你。」我認真地回答。他的手,在強烈的光照下有了小片的陰影,覆蓋在了我的頭頂。
這時,在男人逃離的方向出現大片糜爛的顏色,像是調色盤打翻在了一股波浪之上,迷醉的波浪滾滾而來,像彩虹,奔跑的彩虹。
「呀,彩虹!」我驚喜。
言之濤濤看了一眼,無奈地糾正︰「看仔細了,是人。」
我揉揉眼,仔細看去,果然是人。只是,令人吃驚的是,每個人的身上都出現了糾結纏繞的圖案。用色大膽,近乎于復仇的色彩沖撞。看久了,眼楮竟微微刺癢。
「原來是藝術家啊。」觀察一番,我得到了結論。
「恐怕沒那麼簡單。」言之濤濤說著,將我拽向了他的身後。
人潮此時已經翻滾至我們面前。
「你是誰?」人群中一位頭發墨蘭,胸口繪有扭曲的貓的頭像的人開口問言之濤濤。能看出那是貓,我覺得自己的視力真是不賴。
「路人。」言之濤濤平靜答。
「喜歡藝術嗎?」。他逼上前來。
「喜歡,但是僅止于喜歡。」言之濤濤退後一步。
「藝術就是生命!」男人忽然咆哮起來,不知從身體哪個地方就掏出了一只碩大的畫筆,嗖嗖幾聲就揮舞上了言之濤濤的臉。言之濤濤的臉瞬間就花了。
我在他背後,看到了些許,捂著嘴偷笑。
男人听到了笑聲,立刻注意到了我,目標及時轉移,開始了對我的問話︰「你是誰?」
「越女。」我老實回答。
「沒問你名字!」他咆哮。
我很委屈,明明是你先問我的,我老實回答了,還要挨罵。
「你喜歡貓嗎?」。我想著如果再繼續這個話題,估計要糾纏到天荒地老。我不喜歡天荒地老,所以,我決定岔開話題。
「你胸口的貓真好看。」我贊不絕口。
「貓?」他詫異,我指了指他的胸口,他低頭一看,崩潰了︰「這是老虎老虎!你這個庸人,懂不懂藝術???」
藝術?如果藝術就是把一只老虎畫的像貓,那好吧,我不懂。
言之濤濤已經舉袖擦干淨了臉,他再次將我隱匿于他的身後,挺身而出︰「如果藝術就是你們身前的那些垃圾,那我們還真是抱歉,這樣的高深的藝術,我們不懂。」
言之濤濤話語書面上委婉,語氣上卻是來者不善。
果然男人被激怒了,他咆哮一聲,操起大畫筆就沖著言之濤濤撲過來。
言之濤濤的身後瞬時就生出巨大雙翼,撲扇出的風將男人吹倒在地。男人身後的一幫人,東倒西歪,叫嚷聲,此起彼伏。
「抓緊了。」言之濤濤的臉再次衰老。
我听話地爬上了他的背。
但是,就在兩個人即將離地的時候,倒在地上的男人,頑強地爬起,一個敏捷的抓撲,言之濤濤的腳,他已然牢牢在握。
「在藝術的生命中,死亡就是怒放。鄙視藝術的人,你們是自取滅亡。」他猶自口中嘮叨有詞。但是,我們何時鄙視過?他如此善于捕風捉影。
「松手。」言之濤濤皺起了眉頭。
我小心地從言之濤濤的背上探出頭,「你還是松手,我相公很厲害的。」
他抬起頭︰「不懂藝術的人沒有威脅我的資本。」
我模模地縮回頭,附在言之濤濤耳旁︰「飛高點,再高點。」
言之濤濤會意一笑,雙翼一展,滑翔更高的天空。地上的彩虹人上躥下跳時的叫囂聲已然模糊。言之濤濤腳上的男人低頭一看,吞了口水,抓得更緊了。
「你們別想甩下我!」他信誓旦旦。
「誰說我們要甩下了你了?」言之濤濤唇角含笑,一個俯沖,男人的尖叫聲,橫貫長空。
我們俯沖向了大海,貼近水面的飛行,讓男人在水中幾乎窒息,他身上的油彩被水沖刷得紅黃藍綠黑,糊涂一片,像是剛從染缸里出來的倒霉蟲。
「我的藝術啊——」他哀嚎。
我咯咯笑個不住︰「哈哈哈,你竟然光著……」
言之濤濤與男人同時驚訝出聲︰「什麼?」
與此同時的是,男人低頭一看自己,身上除了彩繪之外,一絲不掛。
「閉上眼!「言之濤濤命令。
我不情願地閉上眼楮,這時,只听男人一聲尖叫,之後,周遭一片寂靜。
眼前黑暗,閉著眼楮的我疑竇叢生︰「怎麼了?」
言之濤濤不帶任何感情的聲音︰「掉下去了。」
「掉下去了?」我趕快睜眼,向下一看,看到海面上歸于平靜的漸逝的浪花。
「怎麼會?」我不可置信,「你真的把他甩下去了?」
言之濤濤解釋︰「不是我。是他自己。」
「他自己?」一直死死抓住的他,怎麼會一時就想開了呢?
「他拿雙手去遮羞,結果,就掉下去了。」言之濤濤好像在說一個冷笑話。
「對不起。」我對著海面道歉。
我的話音未落,一只海豚從海中騰空而出,背上的男人機不可失地跳上了貼海飛行的言之濤濤的背。
言之濤濤厭惡地撲扇著雙翼︰「滾下去。「
男人卻自動忽視了言之濤濤的話,兀自對我命令我︰「閉上眼楮,不許偷窺藝術。」
「你身上的貓掉了,你就已經不是藝術啦。」我幸災樂禍。
他看著我眼神,捂住了身體︰「流氓!「
我目瞪口呆。身下的言之濤濤咬牙切齒地飛向了海岸,一個猛升急降將背上的兩個人摔在了空中,男人尖叫著摔在了地上,而我還未來得及驚叫,就已經被言之濤濤安全地擁在了懷里。
待到雙腳踏實了地面,我走至匍匐在地上的男人身旁︰「你還好吧?」
「沒有了藝術,陌特已經死去。」他閉著眼楮說。
我嗤嗤笑,這個人真有意思,剛剛的那個人究竟在害怕什麼?
言之濤濤從我背後拽起我的胳膊︰「越女,離他遠一些。」
我正不知就里,腳下忽然就踏空了,低頭一看,大驚失色。腳下不知何時出現了色彩斑斕的沼澤。再去看男人,在沼澤中漸漸沉沒。
我長伸雙手,試圖抓住他,但是,卻只能看著他絕望的臉消失在斑斕的沼澤。
「喂,喂。救救他。救救他。」我回過神,懇求言之濤濤。
他一言不發地盯著沼澤,神情嚴肅。我隨之看向了沼澤,沼澤在干涸,地面像是蟻群一樣侵蝕著沼澤,沒過多久,地面完好如初,好像剛剛發生的這些匪夷所思的事情,完全就是一個幻覺。幻覺不見,事實也將被抹殺。
「人呢?」我奔過去,拍了拍堅實的大地。
「走了。」言之濤濤環顧四周,抓起了我,後跳了幾十米。就在我們剛剛站立的地方,幾只畫筆,指戳在地。
我拍拍胸膛︰「暗殺嗎?」。
「暗殺?」一陣笑聲從頭頂旋轉,我抬頭去看,除了藍天,別無他物。
「你是誰?」我問。
「藝術家。」聲音從四面八方傳來。言之濤濤抓住我的手,力道驟增。
「藝術家?哦。那你知道剛剛的藝術家去哪兒了嗎?」我的聲音剛一出口,言之濤濤就捂住了我的嘴,示意我站立在原地。
我就在原地繼續說話︰「就是那個胸口有貓,哦不是,有老虎的男人,不穿衣服的那個。」
「我的族人們,都不穿衣服的。」聲音回答說。
這時,言之濤濤走至附近的一顆古樹之下,揪出了始作俑者。
一位黑發的老嫗。手執畫筆,無數的嘴唇在畫布上,栩栩如生。
「啊——」我不由得驚叫。
老嫗怨恨地看了我一眼,絮叨︰「神秘感都沒了,還叫?」
我趕快捂嘴。
言之濤濤無奈地松開就扯住老婦的手,走回我的身邊︰「看來是我太緊張了。不過是一個痴迷于畫筆的老婦人罷了。我們走吧,越女。」
「越女?」老婦人的眼楮一亮,激動了︰「你叫越女?「
我點點頭,茫然無措︰「嗯,你認識我?」
「何止認識?」老婦人一把就捧住了我的手,老淚縱橫︰「越女,是我啊,我是你女乃女乃啊。你十年前失散的女乃女乃啊。」
「女乃女乃?」我迷惑了,「我女乃女乃叫鷹殿,早就不在了。」
她一怔︰「不在了?我不在了?」
我沉重地點點頭。
「什麼時候的事?」她問。
「一年多了。」我老老實實地回答。
老嫗沮喪地低下頭,片刻之後,她拿起畫筆刷刷地畫了起來。
我好奇地湊過頭,她停下筆,瞪住了我︰「看什麼看?沒看過藝術家痛苦分娩的過程啊?」
我點點頭,繼而搖搖頭︰「剛剛您還說是我女乃女乃的,怎麼現在?」
「說是你女乃女乃就是你女乃女乃啊?這是假設,懂不?來自藝術家的幻想,不明白就少插嘴,沒見我正痛苦地分娩著呢。」
言之濤濤此時現身擋在了我與老嫗之間︰「您繼續分娩,我們不打攪。」
說完,他回頭對我囑咐︰「抓緊我。」
我言听計從,伸手抓牢了言之濤濤。此時,眼前的老嫗再次埋頭作畫,不出幾秒,她完成了。
「好了。嗯。藝術家就是藝術家,喂,你可以看了。喂……咦?飛了?」她仰起臉,看到我與言之濤濤劃空離去的背影。
「帶翅膀的人??太絕妙啦!」她伸手一探腦門,動手開始作畫。
于是,就在我與言之濤濤大舒一口氣之時,身後傳來了老嫗的呼喚聲。
「等等——」
我一回頭,看到了老嫗伸展著雙翅,張牙舞爪地趕了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