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嫗的翅膀哪來的?雖然見多了海里游的陸上走的,但是,拍拍翅就鵬程萬里的人,除了言之濤濤,我還真沒見過誰也能做到如此地步?而且老嫗的翅膀遠看倒也正常,近處一瞧,心肝焚燒。
這翅膀也太假的吧,一看就是畫的。
畫的?莫非這老嫗的筆能點畫成真?天啊,神筆馬良,絕對的神筆馬良。
我的敬意頓時就從腳底板升騰到了頭腦尖。神筆老嫗,她那一頭讓人過目不忘的黑頭發也是畫上去的嗎?
但是,此時的形勢完全不容易我東想西量的,眼見著老嫗已經追趕上來,而且面目表情真真的猙獰。所以,就算她叫囂著︰「等等。」但是,我扭過頭對言之濤濤︰「快點!她追上來了!」
言之濤濤加快了速度。
身後窮追不舍的老嫗一見距離再詞拉大,憤怒了。
「藝術家的話就是至理名言,你們打算違背真理嗎?我說過了,等等——」
老嫗的話音中氣十足,以至于我們身側路過的飛鳥,瞬間就驚叫地落下了雲層。我看著沉墜的飛鳥,心中的鼓點敲個不停,不好的預感,戰況一樣愈演愈烈。
預感總是要靈驗的。
但是,就在我意識到它靈驗的那一刻,自己已經從言之濤濤的背上冉冉升起,很快,我發現不是我在上升,而是言之濤濤在下降。
他的雙翼不知何時已經被一股繽紛多彩的麻繩牢牢捆住,無法動彈。
眼見著他墜向無垠大海,我失聲大喊︰「不要哇——」
在我的喊叫聲中,言之濤濤謎一樣地消失在了我的眼前,憑空消失了。
我目瞪口呆,不知所措地看著他消失的地點,那里雲淡天藍,完美的毫無破綻。
「你你你你做了什麼?」我憤怒地質問我身後的老嫗。
她正樂呵呵地拿著一根釣魚竿釣牢了我的頭發,否則,我早就摔下了海。但是,這種救命之恩,我實在感激不起來。
「一切都是為了藝術而存在。明白嗎?上了鉤的魚。」她得意地看著我在魚鉤的尾端徒勞掙扎。
這樣的感觸,屈辱而絕望。
「你把我相公變哪兒了?你把他還我,你這個這個……」這時,我在腦中兜腸刮肚終于想起了一個詞,「巫婆!」
老嫗怔住,半晌後,仰臉笑得氣喘。
「哎呦喂,巫婆?你可真逗。」因為笑的過分,她的話語像是從屋檐下滴下的雨滴,有規律地不整齊。
「還我,把言之濤濤還我。」我幾乎咬牙切齒。
「作為一個庸人,你必須明白兩件事情,一,在你面前的是至高無上的藝術家,二,注意,你對一位藝術家說話的口氣。」老嫗神情莫測高深地看著我。
我意識到跟她糾纏是徒勞無益的。于是,我開始將注意力轉移到了自己的頭頂的魚鉤,我想要跟言之濤濤一樣從這里掉下去,哪怕救不了,也要一塊死掉。
我使勁地沖頭頂的魚鉤抓撓,但是,指尖上的觸感卻不是金屬,而是粘液。
放下手,我發現了牢牢粘在我手指上的是顏料,一種觸感無比柔滑的顏料。
老嫗在我頭頂大張嘴,像是看了笑話,笑得無力自拔。
「想要毀壞我的作品嗎?我告訴你吧,愚蠢的庸人,我飲塵的顏料可是世界獨一無二的顏料,庸人們稱之為‘亡命彩虹’,而在藝術家的口中,它的名字叫做——」說到這里,她停了下來,笑吟吟地俯首看我。
「叫什麼?」我有些好奇。
「顏料。」她吹吹了手指。
我很失望,這是名字嗎?切,故弄玄虛的老太婆。
「我對你們什麼亡命不亡命,彩虹不彩虹的一點都不感興趣,我只對我的相公,就是被你被一瞬間變沒了的男人感興趣,要麼你把他交出來,要麼你放了我讓我把他找出來。」我試圖跟她談判。
老嫗撇了撇嘴角︰「我對對藝術不感興趣的人的興趣也不感興趣。」
「什麼?」我有些迷糊。
「你太庸俗,跟你談話,我覺得恥辱。」老嫗說完,撲扇著翅膀,飛向了岸邊。
我被老嫗用釣魚竿滴溜溜地提上了岸。
夜幕降臨,我其仰八叉地躺在沙灘上,潮水尚有些許溫涼。
我的身後無數色彩斑斕的藝術家們載歌載舞地唱的自在,我一個人在一旁,黯然神傷,遙看著廣袤大海,心中思忖言之濤濤的音訊。
「你知道藝術家的使命是什麼嗎?「有人從我的身後走出,坐在了我的身旁。
我側臉一看,驚喜了。是陌特,那個胸口帶貓,不是,畫虎的男人。
「啊啊啊,你還活著啊。我還以為你被那個萬花筒一樣的沼澤給吃進去了呢?」我激動萬分。
「沼澤?你果真一個庸人。那是飲塵老媽的傳送池。」他嘆了口氣,對我解釋。
「傳送池?池?就是類似于便池的那種池嗎?」。我求問不倦。
「你這個庸人!不準你侮辱飲塵老媽的作品!」他憤怒了,不過片刻後,他安靜下來,看向了大海,「傳送池是飲塵老媽是在我們遇到危險之時的一種應急措施,她是在保護我們。」
「原來如此。當時還以為你死掉了呢,嚇死我了。」我開心。
陌特奇怪地看了我一眼,之後莫名其妙地問了一句︰「越女,你上岸之後有沒有感覺到自己有變化?」
「變化?沒有……不過,你怎麼知道我的名字?」
「族人們告訴我的,說是飲塵老媽帶回來了一個庸俗的女人,當時我就想著可能是你。飲塵老媽想讓你加入我們一族,對吧?」他看了看我。
「嗯。她說了,只要我加入你們一族,她就告訴我我相公的下落。」我低下頭,伸手在沙灘上畫圈圈。
「那你為什麼拒絕了?」
「雖然我不討厭你們光著身子,但是我討厭你們五顏六色的身體還有瘋言瘋語。不過,現在不討厭了。」有海風拂過頭發,掠過臉龐,些微刺癢。
「庸人。你真是一個庸人。但是,我又有什麼資本說你呢?」說著,陌特站起了身,俯首看我,「喂,你真的很想救你相公吧?」
我點點頭。
「那其實還有一個辦法。」他神秘地湊近我的耳朵,「你可以哄飲塵老媽開心。」
「開心?」我皺皺眉,「就算我不哄她,她每天也還是很開心啊。」
「笨啊你,能讓老媽真正開心的只有一樣東西。」他認真地辯駁我,「那就是——」
「什麼?」我湊近了腦袋。
「亡命彩虹。」
「哦。這個我知道,顏料嘛。」好容易有了一樣我懂得的名詞,我很得意。
「庸俗!」他再次鄙夷我。
我很委屈,明明是飲塵老媽告訴我藝術家們都是這樣叫的,干嘛我叫了就是庸俗了。歧視,嚴重的歧視。
但是,當陌特說出他的計劃的時候,我感覺他真是一個公平正義的好人,什麼歧視什麼庸俗,我通通地忽略不計了。
陌特的計劃是讓我去配制亡命彩虹,之後光明正大地進獻給飲塵老媽,老媽一開心,說不定就會說出言之濤濤的下落,這樣說不定我就能救他出來。但是,這一切都是說不定啊。
「你放心好了,飲塵老媽一開心,你提什麼要求她都會答應的。」陌特信誓旦旦地向我保證。
我仍有疑慮︰「那我去哪兒找亡命彩虹啊。」
「去那兒!」陌特指向了叢林深處,「你一定奇怪過,為什麼海邊會有山林?說出來,你也許會嚇一跳,這一切啊,都是飲塵老媽畫的!怎麼樣,厲害吧!」
「厲害厲害!」我已經深刻地佩服上了飲塵老媽,「那她的一頭黑發也是畫上去的嗎?」。
陌特思慮半晌,責備我︰「你還想不想找亡命彩虹啊?」
我趕快小雞啄米點頭點頭再點頭︰「想想想。」
「亡命彩虹的配料有三樣,死去百年的枯樹枝頭的新葉,逝去千年的死人的眼淚,干涸萬年的河流的河水……」他說的頭頭是道,但于我而言,條條是死道。
「不可能,這根本就不可能。」我斬釘截鐵,說的死硬。
「要是亡命彩虹像貝殼一樣一抓一大把,誰還稀罕你送啊。」
「說的也是。」我很快地就認同了,但是認同之後,我又糾結開了,「但是,就算這三樣東西,老天開眼我拿到手了,我也不會配制啊。」
「配制的活兒就交給我好了,你只管去找配料就好。」陌特拍拍胸脯向我保證。
我感激涕零︰「陌特,你現在偉大的已經不像一個藝術家了。」
「你究竟是在夸我還是在罵我?」陌特不明白了。
「當然是夸你了。」我翻了個白眼,撢了身上的沙土,「那事不宜遲,我現在就行動了。」
「你已經知道該怎麼做了?」他很吃驚。
「我不知道。」我誠實回答。
「我就知道你不知道。」陌特嘆口氣,「沒辦法,只好我陪你一起去了。」
我站在原地,半晌不動,只是怔怔地看著已經走出幾步的陌特。此時穿上了衣服的他,不會用瘋言瘋語跟我說話。這樣的陌特,我有些陌生,但是,我感動。他讓我感動。
陌特一回身,不耐煩了︰「你怎麼不走啊?」
「你為什麼要幫我?」我問出了口。
「為什麼要幫你?真的是很不給人情面的問題。」他笑了笑,走近我身旁,「如果我說我跟你一樣覺得胸前的像貓而不是老虎,你會信嗎?」。
我看著他,終于搖了搖頭︰「我不信。除了言之濤濤,這個世界上我誰也不信。」
陌特僵立住,風從兩個人的中間穿過去,托起他的長袍,我的已經污濁的裙角。
「信與不信重要嗎?重要的是,通過信任我這個你不信任的人,你可以救出那個你唯一相信的人。」
我遲疑片刻,終于對著陌特點點頭,走向他所說的飲塵老媽筆下的山林,去尋找亡命彩虹,那個可以拯救言之濤濤的顏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