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親王府。
藍馨格格跪在哭得淚人一般的王爺王妃面前,漠然道︰「阿瑪,額娘,藍馨不能再連累你們,請向皇上上書昭告天下,就說我和碩頤格格愛新覺羅藍馨在福建耿精忠納降之日和情深意篤的額附雙雙服毒自盡。從此愛新覺羅家族再也沒有藍馨兒這個人。」
「藍馨兒。」康熙從外面沖進內堂,一把撈起直挺挺跪在廳中的藍馨,「為什麼?為什麼要三哥哥對外宣布你已死亡?」
「皇上。」安親王和福晉老淚縱橫雙雙跪倒在康熙面前,「承蒙皇上赦免老奴隱瞞藍馨兒不是我親生女兒的過錯,還替老奴遮掩。可是藍馨無情,竟要拋棄我們這對老夫妻。皇上,您還要替我們做主啊。」
「阿瑪,額娘,非是藍馨兒狠心,以藍馨兒現在的待罪之身,逆謀余孽,欺君之罪,還有什麼臉面留在這個世界上讓二老蒙羞。三哥哥,」
藍馨連連膝行幾步拉著康熙的衣角,仰著梨花帶雨的芙蓉面哭道︰「藍馨不忍皇室蒙羞,然而苟活下來卻再不敢輕易赴死,是藍馨懦弱,不能一死一酬眾人對我的大恩,但求讓我從此隱姓埋名,一贖我滿身的罪孽。」
安親王福晉哭道︰「馨兒,這不是你的錯,這不是你的錯,為什麼要全部攬在自己的身上,當年你也是為了大清的安定團結才下嫁于耿家,要說起來你還是我們大清的功臣,為何要鑽牛角尖?把耿家的過錯都扛到自己的身上。」
「娘,事過境遷,想我和繼忠十載夫妻之情,不說恩恩愛愛,但也情深似海,一日夫妻尚有百日之恩。我嫁給他就是他耿家的人,生生死死,福禍與共,同氣連枝共為一體。他已經命酬大清,而我還獨活世上,難道要女兒做那無情無義之人,大難臨頭各自分飛。」
「好,好。」康熙聞言臉色青白,忍著心中的絞痛道︰「不愧是我愛新覺羅家的女兒,在家從父出嫁從夫,但耿繼忠已死而你還活著,你是怕人言可畏嗎?好,朕可以馬上下一道聖旨解除你和耿賊的任何牽連,還你清清白白的自由之身。」康熙掙開藍馨的雙手憤然就要離去。
被藍馨死死抱住雙腳哭道︰「三哥哥,不可以,你不能這樣做,您這樣是要逼藍馨再死一次嗎?」。
康熙怔住。
福晉掩面痛哭,「孩子啊孩子,你為什麼要這麼想不開呢。」岳樂無奈搖頭,看著藍馨連日來哭得紅腫憔悴的雙眼,慢慢滑跪在康熙面前,「皇上,還請下詔昭告天下,和碩頤格格愛新覺羅藍馨在福建隨額附耿繼忠雙雙酬難。」一字一句,字字千鈞,岳樂無比艱難的說完,抬頭望著年輕的帝王老淚縱橫。
康熙呆若木雞的站在堂前,望著哭得即要昏厥的藍馨,心中千結萬結,千言萬語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馨兒。」往日常常和兒時的藍馨嬉鬧的梅林中,康熙輕聲呼喚著怔怔出神的藍馨。
藍馨兒澀澀應道︰「三哥哥。」兩人沒有繼續言語,望著滿天紛飛的雪花夾雜著寒風在梅林中盤旋,梅林一片茫茫,無心欣賞暗香枝頭,林中兩人心中各懷憂傷,靜靜佇立在一片香雪海中,兒時在梅林中嬉鬧的記憶紛沓而來,耳邊似乎響起當年藍馨稚女敕嬌俏銀鈴般的笑聲,久久在梅林上空環繞。
兒時往事似乎歷歷在目,一切恍如就發生在昨日,彈指之間,世事滄桑巨變,一切都那麼令人措手不及。想起曾今在這梅林,也是這漫天雪海香彌,立誓此生非藍馨不娶,藍馨非玄燁不嫁。
可是時隔十年光陰,一切都變了模樣,藍馨不是當年那個梳著總角的藍馨,玄燁也不是當年那個滿心滿目只有藍馨的玄燁。康熙從沒想過自己會和藍馨這樣,站在兩人往昔記憶中最深刻美好的梅林里相對無言。胸中萬千溝壑,總敵不過一顆心的變遷。
藍馨背對著康熙靜靜望著雪花飄落,看得眼都痛了,眼淚一滴一滴流下來,濕了胸前雪花一樣潔白的裘毛,結成小小冰花。凍得通紅的臉頰和鼻子呈現著妖異的紅。
卻久久未再等到康熙一語,澀澀一笑,抽了抽鼻子甕聲道︰「三哥哥,听說這些年您納了好多妃子,其中有沒有一個能代替當年藍馨兒在您心目中的位置?」
康熙語結,被藍馨兒問得滿臉通紅,「藍馨兒,是不是怪三哥哥沒有堅守我們兒時的誓言?」
藍馨苦苦一笑,伸手去接空中飄落下的翩翩菱形雪花,「藍馨怎麼會怪你,藍馨從小時候懂事時就知道,三哥哥永遠都不會是屬于我一個人的,由始至終也沒有相信過三哥哥的誓言。」
康熙啞然,是的,不怪藍馨兒這樣說,自己的確沒有做到當年對藍馨的承諾。看著馨兒此時此刻伸著青蔥一般的玉手,愛若珍寶的承接著輕輕飄落于掌中的白雪。
康熙低低嘆道︰「兒時以為,世上所有東西都是珍貴無比,什麼都想要好好收藏保存,可是有些東西太容易流逝,不是什麼人都可以抓得住的。就像這雪花,雖然美麗卻最易消融,但永遠都會有人期待它來年的美。就像馨兒你,三哥哥雖然不能遵守我們之間的誓言,但三哥哥有把握讓我的馨兒重新幸福起來,馨兒,只要你不要讓三哥哥對外宣布你的死亡,我們從頭來過,三哥哥會接你進宮,雖然無法給你我名義上妻子的名分,但三哥哥會一如從前那樣寵愛著你。」
「不,三哥哥。」藍馨悲涼地打斷康熙,「我們之間再沒有可能,縱然我還活著,但我已是嫁過人的婦人,而且嫁的還是朝廷的叛逆,有些事塵埃落定就不可能再更改,我此生已不能再拋頭露面,不能讓三哥哥和愛新覺羅家族蒙羞,三哥哥,忘了我吧,三哥哥的雄心壯志我最清楚,要做古今以來第一聖明的君主,從小就以孔孟之學所要求的聖主之道嚴格要求自己,怎麼可以為了我損害三哥哥千秋之後在史冊上的清譽。」
「馨兒你……」
「唉」的一聲長嘆,「最了解我的人還是馨兒,芳名留千古固然重要,但是三哥哥努力了這麼多年,並不完全是為了千秋功業,馨兒,你心里最清楚三哥哥對你的愛,能為三哥哥想的這麼周到,為什麼就不能拋棄世俗的眼光光明正大的站到三哥哥的身邊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