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罷便一手扶了後腰,慢慢往長壽宮的方向走去。
連著奔波了數日,勞心勞力,這風中飄絮一樣的身子已經明顯有點不堪重荷。
康熙站在原地看了她慢慢離去的背影許久,心中兀自氣惱剛才那一番重話。心道自己到底是怎麼回事?明明那麼迫切的希望和她重修舊好,怎麼就偏偏忍不住不傷她呢?
「皇上,要不然派李德全追上去看看吧,德妃似乎很勞累的樣子。」佟佳氏善解人意的道。
「不用。」康熙斷然拒絕佟佳氏的提議,自己卻腳下一旋,大踏步往落塵剛才消失的方向追去。
儲秀宮門口,只剩下悵然若失的貴妃佟佳氏和她的婢女錦繡。
一路且走且停,落塵已經止不住的微喘起來,囑了身邊的圓臉宮女小圓扶了自己在一塊山石上休憩,拿了手中的絹帕細細拭著滿頭的細汗。
對面鵝卵石鋪陳的小徑邊上,花葉扶疏,暗香搖動,一陣微醺的暖風迎面吹來,送來踢踏細碎的腳步聲。
圓臉宮女翹首一望,低低道︰「娘娘,是宜妃娘娘的肩輦往這里來了,我們要不要見禮?」
話正說著,轉眼間,因新傳喜訊一時風頭勁升的宜妃已經悠悠然揮手讓太監們落了轎,正借力宮女的扶持慢慢從將軍紅的肩輦中站起。
落塵見此,知道今天是避不過與這個艷麗刁蠻持寵而嬌的宜妃打照面了。示意讓小圓扶了自己起來,那廂宜妃已經娉娉婷婷走過來,嬌聲笑道,聲如銀鈴,「平時這御花園百年難得一見德妃妹妹的身影,今個怎麼這麼好的興致來這里看風景?」
落塵微微頷首笑道︰「妹妹我也不是特意來這里看風景的,不過是剛好路過這里,一時有些乏了就坐著這里歇息一下。」
「哦,我說呢。」宜妃掩口嬌笑,顏如二月春花,閃閃眸光落在落塵微微隆起的肚月復上,口里道︰「妹妹好福氣呢,出宮靜養了這兩年竟是越發出落得楚楚動人,我見猶憐,怪不得惹得皇上三天兩頭往宮外跑,這一靜養竟是比我們這些呆在宮中的姐妹還要得聖寵,三年抱倆,手中的仙兒格格剛剛牙牙學語,這當額娘的就又懷上了一個。」
落塵微微看她故意將手覆在根本就未顯形的肚月復之上,蕭瑟一笑,「姐姐謬贊了,烏雅氏那及得姐姐的無上聖寵。」
宜妃看她冷冷清清,話語不多,一時也覺得索然無味,便拉了落塵雙手道︰「怎麼?妹妹好似很不開心的樣子?」
落塵本就不是那種虛以委蛇的人,對這種場面上的姐妹情深很是沒有興趣,當下便縮回手好心提醒道︰「姐姐也是雙身子的人,不過不能過于養尊處優,適當多走動走動對將來生產很有好處。姐姐如果沒有其他的事,烏雅氏是不是可以先行告辭?」
這話本是出自落塵一番好意,可听在宜妃耳中可就不是那麼回事了。
當下俏臉一寒,勃然作色道︰「德妃妹妹你什麼意思?是不是看不慣我郭絡羅氏一貫養尊處優的做派?居然咒我將來不好生產。」
落塵詫異抬眼看她艷麗的嬌容上一片震怒,心下也覺得是自己多管閑事,逐淡淡笑道︰「我本將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溝渠。姐姐既然不領妹妹好意,我烏雅蔓菁也沒什麼話好說。就此別過。」
說罷低低頷首,便攜了小圓從愣怔在那里的宜妃身邊擦肩而過。
等德妃主僕一眾靜靜轉過亭台不見蹤影,宜妃這才慢慢回過神來,恨恨一跺花盆底鞋道︰「妖媚蹄子拽什麼詩詞歌賦,不就是個下三旗的包衣奴才嘛,扮什麼清高無邪,裝得跟個才女似的。」
後面慢慢走過來的康熙听到宜妃嘴里的嘟囔之後,一臉陰沉不虞,開腔道︰「宜妃是不是該好好提升一下自己的儀容氣度了?」
一席話嚇得宜妃和身邊的奴才們都趕緊跪下稱罪。
康熙不悅的冷冷一哼,拂袖大步離去。
當日下午,落塵便收到一封乾清宮值守小太監送來的便函,沒有署名也沒有落款,慢慢展開來看,竟是她午時在御花園里對宜妃說過的那句,我本將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溝渠。
剛勁有力鐵畫銀鉤的濃墨重彩,處處透著睿智霸氣的容忍和寬和,一如那個負手而立君臨天下的霸氣帝王,仁和而又寬厚,敏銳而又細膩。
落塵的淚一瞬間便落了下來。
他和她之間是明月照溝渠的無奈嗎?
應該如何回他?
潔白如玉的手艱難握著紫竿狼毫,風吹雲動,雲動風移。
一張又一張潔白宣紙散落滿地。
寫的是,既遇君子,雲胡不喜。
又有默然相愛寂靜歡喜。
最多的還是醒目扎眼,濃墨重彩的解月兌二字。
寫了扔,扔了寫。
到最後,天黑了,雲落了,月升了,星起了。
滿紙誓言,筆筆蕭瑟。
最後送到皇上的手中就是那句︰
既遇君子,如何解月兌?
是的,如何解月兌?
既然相愛不能相對,既然深愛不能相守,他和她之間要如何解月兌?
康熙拿著那張潔白的宣紙,怔忪出神了一夜。
解月兌。他的落兒要解月兌,他到底要不要給她這種解月兌?
給她解月兌之後,自己又該如何解月兌?
我慈悲的佛祖啊。
落塵,請原諒我自私而又狹隘的感情吧。
你要的這種解月兌我如何能給?那是如我性命般珍貴無比的一種維系和寄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