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掃盡梅花雪，數載傾盡荷上露。
如煙日復一日，年復一年為長壽宮養育她長大成人的德妃娘娘，采集泡茶用水。
時常在風雪梅林里，看到娘娘獨自踽踽而行，或者是花間荷池邊夜浴晨露。
身邊沒有一個同行陪伴的人，只是皇上偶爾在宮中的時候，她還會遠遠看見皇上一片明黃的衣角。
捧著玉甕中她三更半夜跑起來收集的露水，如煙百思不得其解。
從她記事起，就總是看見娘娘一人獨處時，眉宇間那一抹輕愁，除了面對她們時是一臉和藹寵溺笑意，多數時候總是手執一卷書香，倚在榻上專心致志的閱讀，這個時候的娘娘是沉靜而又安詳的，看起來像是一朵輕雲出岫的白雲，又像是開在臨風中的牡丹芍藥。雖然牡丹不足以擬起形容，娘娘的貴氣雍容風華天成是世間無法用言語來形容和比擬的。
她在心中把她當成母親一樣來敬愛，可以舍棄自己的性命來守護著這個別人口中她所謂的仇人。
轉眼到了如煙該出宮的年紀，落塵幾次想為秋瑾和曹寅的女兒指婚給自己的愛子胤。
胤總是一臉嘻嘻哈哈的笑意，「額娘，你說過不會干涉兒臣的姻緣，如今怎麼想起當這個月下老人？」
落塵笑道︰「痴兒，額娘這不是關心你愛護你嘛，秋語這個孩子雖說身份位階低了一點，但蘭心蕙質，柔美誠摯，是世間不可多得的好姑娘。」
胤眼神閃爍著微笑，「額娘，這世間好女兒家多得去了，為何偏偏是咱們家的包衣奴才，我這嫡福晉要是這樣的出身，那我以後還怎麼在眾多兄弟間立足啊。」
此語一出，立在一旁的霏雪立刻連聲哼哼，連坐在一旁事不關己的胤禛面上也微微變了顏色。
落塵到不甚為意，笑道︰「既然你不願意納她，額娘也不會強求與你，額娘這邊再給她另覓良緣。老十三也是不錯的人選。」
轉首問呆坐一旁的胤禛，「老四一向和十三走得親近，這件親事你可不可以去向老十三探探口風。」
「額娘不用多想，恐怕老十三也是不願意的。」胤禛惜字如金地回絕道。
落塵一愣，看向胤，也是一臉深沉模樣，目不斜觀。她大為好奇，「平時不是听說你們對秋語頗有好感，彼此之間你來我往，友愛有加，怎麼一說娶她個個都搪塞起來，推三阻四。」
胤皺眉干笑，「欸，額娘，我們對她的關照只是緣于她阿瑪額娘都曾經是您和皇阿瑪身邊的紅人，照顧一下故人子女，這也是額娘您親自交代下來的，怎麼就能提到締結姻親這件事上？我和眾位阿哥都是將她當成妹妹一樣看待，額娘這里就不要亂點鴛鴦譜了，小心日後促成一對怨偶，反過來辜負了額娘的一片心意。」
「是麼？」落塵輕輕問，眼光忽然悠遠起來。
胤一見連忙道︰「額娘，兒臣很是好奇，您既然是這麼關心這個曹秋語，為什麼三年之間從來都不召見她？」
話一出口他就後悔了，不知道自己怎麼會講出這樣一句話來，他一直不是都在竭力掩飾秋語的真實身份嗎？怎麼這會兒鼓動起額娘去看她，萬一這要是看出什麼麻煩了？如煙要如何自處？
到底後來還是出麻煩了。
離宮的前一天夜里，如煙長跪在長壽宮外向德妃娘娘辭行。恰巧被深夜前來探視落塵的康熙看到。
第二日清晨，敕封曹家女兒為答應的旨意就下達了下來，驚得前來上朝的一眾阿哥們面無人色。
長壽宮里，落塵手中修剪花草的剪刀也猝然落地，嚇了霏雪蓨樂一跳。
直奔乾清宮而去，落塵卻了肩輦，花盆底的鞋幾次拌了她幾個趔趄，不顧雙腳發軟和足果處鑽心的痛疼。
幾個阿哥們正齊聚在養心殿門前，一見德妃娘娘跌跌撞撞的匆匆跑來，齊齊圍攏了過來。
推開寢宮里的門，皇上背陰而坐，對著杌子上的一盆蘭草，落塵看不見他面上神色。
心，在這一刻，微微有了一絲戰抖，如今她在皇上心中何談還有一席之地，勸皇上放棄秋語的打算能有幾分勝算？
「不經朕的宣召，德妃你匆匆而來，所為何事？」
面對這疏離冷淡的話語，曾幾何時，她和他之間只剩下這君臣之屬，再無夫妻之情。
「臣妾請求皇上撤去曹秋語答應封號。」
「朕一言九鼎，做出的決定絕不會更改。」
「皇上，後宮女子這麼多，為什麼非曹家女兒不可？難道臣妾和宜妃挑選的女子還是不能讓皇上滿意？」
「滿意？哼……」康熙冷笑，「滿意。朕如何不滿意。但這個曹秋語朕更滿意。」
一直說著話，皇上卻不曾轉過身來看她一眼。
落塵的心漸漸沉下去，深不見底。
良久，帝妃二人都不再說話，空蕩蕩的屋子里，寂靜得可怕。
落塵一直跪在那里，吶吶無言。
天漸漸黑了下來，宮燈次第亮起來，照亮養心殿前一眾年紀相仿的阿哥們。
李德全躬身從殿里出來，看向幾個阿哥疑惑不解的目光，不置可否的向他們搖了搖頭，道︰「幾位阿哥還是快請回吧。」便命身邊的侍寢太監去請曹答應前來養心殿。
七八個人同時炸了鍋。
「這怎麼回事？德妃娘娘進去一天了也不見出來，也不見有什麼動靜？」
人人心中的疑惑都不敢說出來，或皺眉沉思，或互相打量，或不動如山，或眼神悠遠，或暗自揣摩，面上神色各異。
因為誰也模不清皇上到底看沒看出來，這個曹秋語非是曹家女兒，而是曾經長壽宮里陪他們一起長大的小如煙。
如煙尾隨在宣召太監後面低著頭匆匆向養心殿這邊趕來，遠遠看見眾位阿哥齊聚養心殿門口，于是更把腦袋縮得緊了。
「秋語。」幾個人低聲叫，齊齊盯著這個神色不安的女子。
在他們如坐針氈的盯視下，如煙且行且過，輕輕看了他們每個人一眼，隨後就進了養心殿大門，朱紅色的沉重宮門緩緩在眾位阿哥面前緩緩掩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