胭脂灰 1、胭脂樓主

作者 ︰

「在你的眼里,我不過是個如同玩物的卑微女子,遠比不上你的兄弟情義,所以你可以把我當成一件衣裳,一塊玉石,理所當然的送給你的蘇大哥去顯示你夠哥們夠義氣,是嗎?」。

湖光漣漣,水杉連綿,謝小樓柳眉挑起,滿面怒容地瞪著面前男子,攥緊掌中寶劍時直用力得素指泛白(胭脂灰1章節手打)。

那男子只看著她,烏黑的眸子里閃動著讀不懂的光華。他無言地站在她面前,脊背繃得筆直,頎長身影落在水波間,與排排水杉模糊成一片。

這沉默令謝小樓絕望。

「你現在帶我走吧!謙哥,我們一起逃走!」她撲上去,雙手抓住他手臂,強壓著哭腔做最後的懇求。

那雙水光顫動的絕美杏眸險些就要讓沈謙繳械投降。「不行。謝堡主已經承媒將你許給了蘇大哥,我不能強奪別人的妻子。」他別過臉去,咬牙不再看她一眼。

「那你又為什麼還要來見我呢?你不可以強奪別人的妻子,卻可以和別人的妻子私會嗎?」。謝小樓頹然松開手,嗓音哀切,「你為什麼不說呢?在你師父替蘇凌瀾向我爹提親之前,告訴你師父,其實你喜歡我,我也喜歡你,我們才是兩情相悅的一對!你為什麼不先來向我爹提親呢?」

沈謙默然听著,薄唇緊抿,給不出任何回答。

就在一個月前,他還會因為她突發奇想的一句戲言就連夜翻山去守著清晨新開帶露的花枝采回來擺在她窗前。但現在,他卻連一個交待也不能給。

謝小樓看著眼前這曾經對她呵護備至的男人,似恨不能看穿他,又似要將他的模樣永遠記住。

忽然,她驚覺他兩手空空。

「你的劍呢?當初你我同上莫干山,鑄劍池畔鑄此雙劍,說好不離不棄,劍在人在,如今‘凰鳴’在此,‘鳳歌’又去了哪里?」

她遽然震驚,如受重創,再也支撐不住得踉蹌後退一步,實在難以置信。

「你把鳳歌給了蘇凌瀾。你竟然……靈劍認主,易了主的鳳歌就不再是從前的鳳歌了。鳳歌不在,空留凰鳴又還有什麼意思。」她慘白著臉,淒然抽出長劍,劈掌就要去折。

這一雙劍,是謝小樓十五及笄那年,他倆千辛萬苦取了昆山寒峰上的玄冰與西域火海下的紅鐵,送往莫干山上,取鑄劍池中最潔淨之水,請鑄劍師度身打造。一陰一陽,一雌一雄,實乃稀世罕見的寶劍。且不說折了可惜,單說謝小樓氣極之下徒手就想要斷劍,非但不能折斷,反而定會傷了她自己(胭脂灰內容)。

「小樓!」沈謙見狀驚喝一聲,慌忙阻攔,情急不由一把將她抱住。

然而謝小樓卻被灼痛了般猛甩開他,幾乎將他推倒。

「沈謙,你既然這樣無情,就給我記住,今時今日,不是你撇下了我,是我謝小樓不要你了,從今往後我與你再無瓜葛!」

她淒惻慘笑一聲,將凰鳴狠狠摔在地上,轉身頭也不回地飛奔而去。

冷風掠過,撥亂遠山倒映。

沈謙遙遙看著謝小樓的背影消失在蒼郁林間,終于沒有追上去。

他俯身將橫在地上的凰鳴拾起,透過銀白劍身凝視自己展不開的眉頭,而後,陡然用力地握緊了凌厲劍鋒。

絕交之類的話,從小到大,也听她說過無數回了。每每都是今兒說完,明早便忘。

但這一回,恐怕是真的再不能夠。

滾熱鮮血從指縫滲出來,紅殷殷的,順著冰寒徹骨的劍鋒滴落,點點照殘陽。

一月後,西風堡謝家大小姐謝小樓嫁入洛陽蘇家。

蘇家大公子蘇凌瀾為迎娶新婦,特意在洛陽城東新建了莊園,又專程請來能工巧匠,在園中起了六層的高樓,廣宴天下賓客,好不熱鬧。當日時,世交豪杰紛紛到訪,洛陽城內城外百里牡丹盛放,芳香醉人,一望如海。

洞房之內,喜燭之下,那紅衣霞帔的新嫁娘卻橫眉冷然將新郎撇在一旁。

「蘇凌瀾,你分明知道我與沈郎早已彼此傾心,所以才故意去求他師父替你做媒,仗著所謂情義叫他開不了口與你相爭。但是,我不會罵你卑鄙。不是你卑鄙,是沈謙那個家伙自己的錯。誰叫他又蠢又懦弱,連喜歡的女人都保不住。」她遠遠站在窗前,豪不愛惜地將蘇凌瀾送給她的點翠雙蝶金釵扔在地上。

蘇凌瀾也不惱怒。他將那支釵拾在掌心,輕輕拂去灰塵,踱上謝小樓身邊,看著她的眼楮微笑。「娘子,你知道麼,我就是喜歡你這一點。你這生氣凌厲的模樣,最是美得驚心動魄。」他說著伸手輕撫她烏黑的發髻,就要將金釵替她插上。

謝小樓冷笑一聲,「夫君你可仔細著,我這發髻里藏的是我謝家祖傳的秘銀釘,外行人踫不得,挨著一下就是見血封喉。」

「那麼,你想要我怎麼做?」蘇凌瀾依舊寵溺地望著她,目光溫柔,就像在看著一只正撒氣撓人的貓。

與此截然相反,謝小樓厭惡地盯著他,「多謝你的宅院樓閣,我收下了,至于你——」她冷漠地收回視線,丹唇輕啟,拂袖如同要將髒眼的污物徹底掃除,「滾出去,不準再靠近我半步。」

天生高貴從不曾受人輕賤的蘇大公子看著這樣的新婚妻子,卻依舊不見任何慍怒。他就像是早有預料,從容不迫地將那只蝶釵放在了謝小樓的妝台上,而後面不改色地退出屋外,輕輕關上了門。

屋內驟然寂靜。

不遠處未散的酒席仍在喧嘩不斷。歡歌笑語傳來,映著紅燭清冷。謝小樓呆呆站在窗邊,望著窗外喜氣洋洋的燈花月色,忽然一把扯下頭上花冠,將臉徹底埋進衣袖里。

是夜,蘇宅,閑亭。

蘇凌瀾遠遠看見那熟悉人影靠坐在亭下,對月自斟自飲得清冷,不由嘆息走上前去,「你一個人躲在這里喝悶酒,回頭免不了又要讓好事嘴碎的拿去當作談資。」

「這麼上好的女兒紅還算不上悶酒(胭脂灰1章節手打)。」沈謙似早已發現他蹤跡,顯得毫不意外,又兀自斟酒一杯飲下,才抬頭看向蘇凌瀾,問︰「她還在鬧脾氣,把大哥你趕出來了?」

「不過是小姑娘心性罷了。」回想起方才「洞房」之內種種,蘇凌瀾不禁苦笑。他仔細將沈謙好一番打量,仿佛正試圖從這人身上探查出什麼,末了,只與沈謙比肩坐下,輕聲道︰「其實她心里還是想著你。」

「她從小就是這樣,氣頭上凶悍,過一陣子氣消了,就過去了。」沈謙沉默一瞬,平靜應道,分明是心意已決。他說著,再伸手去拿酒壇。

蘇凌瀾搶先一步不動聲色將酒壇拿開。「你放心吧,她什麼都不知道。」他暗自淺嘆,頓了一頓,扭頭認真看住沈謙,「可是,這樣真的好嗎?」。

沈謙眸光一爍,亦默了一瞬,應道︰「長痛不如短痛。小樓重情,不這樣做,我怕她難以釋懷。與其糾纏深陷,不如及早抽身吧。」

「但你卻未想過,你能瞞她多久?有朝一日讓她知道了真相,她恐怕此生再也無法釋懷。」蘇凌瀾皺起眉反問。

「不會的。」沈謙垂著眼,再看不出神情,唯剩下語聲篤定,「那時候,她身邊也已有大哥你在。」

蘇凌瀾不由連連搖頭,「你這一件事可真是做的……自私太過。」

沈謙卻悵然揚唇笑了。他將個喝空的酒杯翻轉過來,扣在掌心,低聲道︰「沈謙這輩子也沒做過幾件私心事,就偶爾讓我……自私一回吧。」

「才及冠年的小鬼,說什麼一輩子。」蘇凌瀾一時覺得可氣,一時卻又有悲涼慢慢從心底滲了出來,忍不住抬手在沈謙後背拍了一巴掌,「就這樣放棄太不像你的為人。‘胭脂灰’也未必真就是無解之毒。」

這一掌本只是朋友之間嗔怪打氣,沒有什麼力道。

然而沈謙卻身子一震。

雖然他立刻就抬手捂住嘴將臉別開,但蘇凌瀾依然還是看見了,那些滴落下來的鮮紅液體,還有他因為竭力強忍咳嗽而微微顫抖的肩。

不過是如此玩笑般的一拍而已,他竟然吐了血!明明原先也是個身強體壯意氣風發的俊朗少年。「胭脂灰」這毒……

頓時,蘇凌瀾只覺得滿心淒惶,再沒有心思多想,伸手要去扶他。

但沈謙已飛快地轉回身來。

他將一口寶劍放在蘇凌瀾面前,「大哥,小樓就拜托你了。」言罷調頭就走。

那劍,正是謝小樓的凰鳴。

「阿謙!」蘇凌瀾下意識想攔,一時又是萬語淤塞,反而什麼也說不出了,只得默然看著那融在無垠夜色里的人眨眼如氤氳消散般無影無蹤。

本是郁蒸天,夜風卻倏地起了涼意。

蘇凌瀾出神呆了片刻,將余下小半壇子酒拎起,晃了晃,仰頭全灌進嘴里。

江湖人說,蘇大公子搶了兄弟的女人。謝家小姐個性剛烈,執意不許大公子踏入所居樓閣半步,亦從不與大公子同進出,只道是「有他無我,有我無他」。倘若誰要是不識眼色湊上去喊了一聲「蘇夫人」,不要說那一根舌頭,就是滿嘴的牙也別想保住一顆。

因著蘇家那獨一無二的六層高樓叫作胭脂樓,江湖人為圖自保,便都避而遠之地贈這位狠厲的「蘇夫人」一個別號,叫作「胭脂樓主」。

至于那樓又是為何叫了胭脂樓,則根本沒有人知道更無人在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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