胭脂灰 2、小師妹

作者 ︰

轉眼又三年,柳梢新綠(胭脂灰2章節手打)。

洛陽城中上上樓,滿座賓客正圍著個說書郎,各個聚精會神,掌心茶冷也無人覺察。

那說書郎身材瘦小,一身灰黃色的短打,削肩長臂,猴兒般靈靈盤膝坐在張長案上,左手里還抓著塊酥紅的木瓜,當真口若懸河。

「驢老三素來是個膽兒橫的,鋼刀破風就向蘇凌瀾撲了過去(胭脂灰2章節手打)。蘇大公子哪里容他近身,揚手一揮衣袖——」

才說到此處,忽地他右耳尖上猛顫了一下,猶似嗅著了腥風的子鹿,整個人都不易覺察得繃緊起來。

他側臉向樓下一望。

只見長街人潮中,一個身著黑袍頭戴斗笠的男子正不急不徐向這茶樓走來。

說書郎抹臉吐了吐舌頭,舌尖上打了個轉兒,一拍過板石,沖看官們笑道︰「欲知後事如何,諸位還是且听下回分解吧!」言罷,也不管驚回神來的賓客們如何叫喚,腳底抹油一出溜已跑得無影無蹤。

他在深淺小巷中穿梭游走,矯捷如狸,飛檐走壁猶似無影之燕,直到確信身後沒人追上來,才停下舒了一口氣,用力拍拍胸口。「還好我遛得快呀,想抓我,哼,沒那麼容易!」他臉上掛著得意的笑,兩三口將剩下的木瓜塞進嘴里,吃淨了,搓手一抹鼻子,大搖大擺抬腿要走。才邁開步子,忽然後頸一痛,整個人已懸上了半空。「哎呀,好疼!」他忍不住嗔出聲來,話音未落已又被人在後心拍了一掌,喉頭一松一顆小胡桃大小的喉核已順著真氣被吐了出來,再開口竟是好甜美清脆的少女嗓音,「大師兄大師兄,快放我下來啊!我錯了我知錯了!真的疼死我啦!」她焦急地踢著雙腿,卻是一派撒嬌討乖的腔調,一面嚷,一面可憐兮兮地抬眼向那正揪住她後領不放的人看去。

這副眼眸濕潤鼻尖微紅的模樣,縱然滿臉塵灰,亦是楚楚動人。

黑衣男子暗嘆一口氣,不忍心,松手放她下地,皺眉責備︰「師父是讓咱們來洛陽辦事的。才半日不留神,你又遛出來胡鬧。」他戴著斗笠,肩頭頸上的黑布巾高高圍起,將樣貌遮得嚴嚴實實。與那假扮說書郎的小師妹截然相反,他的嗓音低沉而沙啞,滲著陰寒之氣,若非他生得頎長精瘦腰身直挺,單听這聲音,恐怕任何人都會以為他是個虛弱老者。

小師妹滿不在乎地抹了抹臉上土灰,反而親昵地一把抱住師兄胳膊,狡黠笑道︰「有什麼關系嘛,反正我也就是四處逛逛,又不會闖禍。倒是大師兄你,做什麼這麼*的亂緊張?莫非是故地重游難免觸景傷情睹物思人呀?」她說著彎下腰去,探著腦袋去看那張藏在斗笠下的臉,「咯咯」得笑聲如鈴,「難得師父終于肯放你出來了,又偏巧是來洛陽,大師兄,你當真不去看一看謝姐姐麼?」

「還說你不闖禍。」那大師兄完全不理她這般挑釁言辭,仍低著頭,就著刀鞘在她頭頂一敲,問道︰「做什麼跑去上上樓編派蘇大哥的是非?也只有這些閑吃茶的才相信蘇大哥會和驢三動手。」

「是是是,名震江湖的蘇大公子怎麼可能屑于跟驢老三這種貨色計較吶?」小師妹揉了揉腦袋,不甘心地扮個鬼臉,閃身卻又跳到矮牆上去了。她坐在牆頭,靜不住地搖晃著修長雙腿,嘟著嘴抱怨︰「大師兄你啊,要我說只有你才真相信蘇凌瀾是什麼正人君子大家之後呢!反正我就是討厭他嘛,假惺惺地裝好人,非奸即盜,偽君子一個。」

她說的認真,竭力繃起老成神情,卻分明是二八年華的天真純色。師兄聞言,終于略抬起頭,迎著她目光看去。他也不反駁,只是靜靜地說︰「跟我回去,不要耽誤了師父交待的正事。」陽光一瞬閃過,那雙深藏于斗笠之下的眼楮竟是死一般的灰白,不見半點光華。

見他不搭茬,小師妹訕訕地從牆頭跳下來,雙手抱在腦後,不甘地踹著地面上零碎的小石子,低聲嘟囔著︰「師父只是交待咱們今兒晚上去救一個人,又沒說咱們得一整天悶在客棧里不許出門。」模樣著實悶悶不樂得惹人憐愛。

師兄無奈,抬手輕撫了一下那顆小狸貓一樣毛茸茸的腦袋,嘆道︰「等事情辦妥了,任你玩三天再回去。」

「真的?」幾乎是立刻,小師妹就蹦了起來,扭頭兩眼放光地把一根白女敕小指伸到師兄面前,催促地打著彎兒,「說話算數不許反悔!」說著,也不等他回應,兀自就興沖沖抓了師兄的手來安心地牢牢勾住了,而後,竟是迫不及待地拽著他一路飛奔。

男子瘦而寬大的手猛然與少女血色瑩潤的羊脂紅酥交握在一處,映著春日暖陽,愈發顯得那如雪蒼白的膚色異樣非常(胭脂灰內容)。

這客棧名曰四海,是當今天下第一的招牌,各州府要地均有分號,廣迎八方賓客,生意做得紅火。四海客棧門前皆有旗幟,上書「海納百川」。老板是重義氣的豪客,若有江湖朋友前來投靠歇腳,一概救急無二話。一說老板原本便是江湖中人,四海客棧正是某個幫會的轄下據點,也曾有人想要探究這位幕後老板究竟姓甚名誰,可惜盡是毫無頭緒。又有人傳,四海客棧是洛陽蘇家的產業,連著武林第一大家的情報網絡。蘇大公子從未承認,卻也從未否認。久而久之,江湖人便當他是默認了。

四海客棧十有**是洛陽蘇家的地頭,師父卻偏讓他們來這里守一個人,小烏鴉心里原本有八百個不樂意,卻也拗不過大師兄對師父的唯命是從。

自打三年前謝姐姐嫁了蘇凌瀾,大師兄便遵從師命在山中閉關,連她也瞧不上一面。一晃三年,大師兄變了太多,尤其是樣貌,以至于,師父喚她和大師兄一起來洛陽時,甫相見,她當真嚇了一跳,幾乎不敢相信眼前這人竟是她自幼為伴的大師兄沈謙。然而,下一刻,心底卻又有另一個聲音明明白白的告訴她,大師兄其實一點也沒變,一樣的溫柔,一樣的心善,一樣的依然掛記著那個名叫謝小樓的女子。

三年不見天日,方一重歸自由,第一個要去的地方就是洛陽,還偏偏是四海客棧。真不知該說師父是太善解人意還是太不近人情才好。

小烏鴉雙手托腮,若有所思地看著正抱臂靠在門邊閉目養神的沈謙。她已恢復了少女的裝扮,穿著鵝黃色的襦裙,發鬟上的桃花水女敕鮮靈,愈發襯得那張略帶稚氣的小臉明麗非常。

沈謙卻仍舊戴著那頂斗笠,即便是在屋內也不月兌下,約二尺長的唐刀就擺在身側,觸手可及。自從離了鳳歌,他便不再使劍了。

小烏鴉隱隱有些不安。

印象里,昔日的大師兄雖然也常常沉默,但從不會有這樣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寒氣息。「大師兄,既然你決意不打算去看看謝姐姐,為什麼要答應師父來走這一趟呢?明明也可以索性推給二師兄、三師兄他們啊。」她水潤的大眼楮里留露出困惑,忍不住終于還是不解地開了口。

沈謙倏地睜開眼,卻似全然不曾听見師妹疑問一般站起身來,低低喚了一聲︰「葭兒,該走了。」

「大師兄!」小烏鴉不滿得鼓起腮幫子。她原本是個孤兒,幸得師父收留,葭兒這名字應該是師父起的,但她的本家姓氏卻是無從知曉了。只是她生性頑皮,總閑不住地四處亂跑,一點也不似個文靜千金,反而男孩兒一般常把自己弄得滿身泥灰,三師兄便給她起了個綽號叫小烏鴉,年頭一久,人人見著她都「小烏鴉」長「小烏鴉」短的,弄得她自己都只好習以為常,只當自己真是一只小烏鴉算了。

除了師父之外,還會這樣喊她「葭兒」的,也只有大師兄而已。

大師兄願意喊她的名字她雖然歡喜,但這跟大師兄如此再三敷衍著不肯回答她的提問是兩回事。

「你不敢去見謝姐姐分明是你根本還沒放下!」她噘著嘴,負氣吐出這心里話。她實在是不太明白。原本,她以為大師兄是一定會和謝姐姐在一起的,誰想謝小樓卻忽然嫁了蘇凌瀾,而大師兄竟一閉關就是三年。一定是發生了什麼,一些沒人和她說起的事情。這才是真正令她不快的所在。被排斥的孤獨感促使她不斷地強撲上去,盤根問底地企圖掘出真相。

沈謙靜默一瞬,回頭看住正使性兒的小師妹,灰色的眼里不見一絲光華波瀾。「我不去見謝姑娘是因為不能去。這跟師父交代的是兩回事。」他平淡應了一句,從容猶如萬般種種真已水過三秋,低沉語聲里卻又見長了嚴厲,「人命關天,不可兒戲。跟我過來。」他也不多言,轉身推門徑自先走了。

小烏鴉呆了一瞬,惱恨地直跺腳,卻也無可奈何,只得心有不甘地快步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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