胭脂灰 3、重逢

作者 ︰

師父讓救的人是個女人(胭脂灰內容)。除此之外,姓甚名誰什麼樣貌一概不知。臨出門前,師父一邊歪在小屋回廊上拈著根狗尾巴草逗狗一邊懶洋洋擺手道︰「你們去了四海客棧就知道了。」令小烏鴉頗有跳上去「啊嗚」狠狠咬他一口的沖動。

看起來,師父的散漫不著調又達到了新的高度……

望著已然空落的客棧大堂,小烏鴉百無聊賴地翻弄著茶杯,青玉四方的杯子在橫木上轉如陀螺,卻是靜得不見半點聲響。掌櫃伙計都已睡去了,諾大個堂廳不見半點人影,寒氣直破瓦梁。

忽然,有冷風猛灌進來。

門板吱呀對開。

一抹火紅身影映入眼簾,輕紗飛舞,帷帽遮面,不急不徐得猶如平常過客,在這戚寂黔夜中,愈發顯得妖嬈詭譎。

小烏鴉低頭看著,陡然瞳光一漲。

瞬間的指尖驚顫,那只茶杯便直直墜落下去。

她頓時慌了,一顆心幾乎要從嗓子眼里跳出來,下意識撲身去截,卻被人死死拽住。

沈謙左手攬著師妹,右手屈指輕彈,霎時,一道勁風已襲向還墜在半空的玉杯,「叮」得一聲,正正將那只杯子擊飛出去,碎在門邊櫃台腳下。

起止不過瞬息。

紅衣女子聞聲扭頭向門口回望,只看見一地碎裂青玉。她狐疑環顧四下,眉尾如刀,朱唇也抿成一線,目光在四角暗影間來回,似要將這濃夜看穿,終于還是不得破綻。她又將這空蕩蕩的大堂打量一番,便在正中尋了一張桌椅,揮袖拂塵坐了下來。就在她左手,按著一口三尺長劍,劍身似比尋常劍品細些,劍鞘樸實無華,與劍柄渾然一體,隱在紅雲廣袖中,仿佛一枚銀針。

屋角梁上,小烏鴉被沈謙捂著嘴,發不出半點聲音,直急得一雙水潤的大眼楮轉個不停,忍不住抬手用力去掐師兄胳膊。

沈謙倚在梁角層疊的陰影中,一言不發地任由她亂掐,只按著她不松手,視線卻靜默地焦灼在那紅蓮盛綻般的人兒身上。

縱然紅紗掩面,依就只需一眼也能認得。

這深夜造訪的女子,竟是謝小樓。

師父特意命他出關來救的女人……竟是小樓(胭脂灰內容)!

可小樓為何會深夜來這四海客棧?

蘇大哥呢?大哥又怎會讓她一個女子如此孤身犯險?

一時思緒波瀾,涌過了千萬個念頭,終還是只得歸落在心底無聲之處。沈謙闔目靜了一刻,再睜開眼,已是風平浪靜。

整個四海客棧不見半點光亮。

謝小樓便安靜坐在清冷大堂正中,宛如一株封凍在黑夜中的火苗。

約模又過了一盞茶功夫,竟有人聲嚶嚶飄來。

那是一個女人的笑聲,似嬌且媚,忽遠忽近地蕩在夜晚濕冷的空氣里,伴隨著「嘶嘶」的詭異嗡鳴。

謝小樓忽然玉立而起,旋身拂袖。

只見數縷銀光從她指尖散出,幾乎同時,三道飛來黑影便被攔截于近身之前。再定楮看,卻是三條竹筒粗的花斑青蛇被銀釘釘在地上,三角尖頭,扭動的蛇信仍舊腥氣不散。

「哎呦,看來我家的美人們蘇夫人也甚是喜歡呢,竟用了這輕易不肯出手的秘銀釘來招待。」那藏在黑暗中的女人依舊「咯咯」笑著。

「幾條小蟲,沒得髒了我的劍。」謝小樓挑眉冷嗤。

這樣態度反而令那女人笑得愈發開心,「今夜風清雲淡,怎麼蘇夫人臉色卻這樣差?噢,想來是月影不知輕重,竟然勞蘇夫人久等,惹夫人不高興了。」

謝小樓眸光沉冷,顯然早已強壓怒火,傲然哼道︰「藏頭露尾的鼠輩,就憑你還不配和我說話。讓練謀親自出來見我!」

此言一出,妖冶笑聲立刻戛然。

整個四海客棧頓時靜如深淵。

一個苗人裝扮的女子在二層木梯轉角處現出身影來,靛藍色的短裙剛剛好遮住圓潤挺翹的雙臀,將兩段蜜色的修長大腿在外,纏繞在她身上的青蛇便似她的紋身,又仿佛她肢體的延展,在黑暗中「嘶嘶」吐露著危險的訊息。她款擺著步步走近,眉目間是嬌態慵懶的輕蔑,仰臉用錐子一樣的下巴指著謝小樓,輕笑︰「如此夜深人靜的好時辰,我家少主自然是在歇息,要不——蘇夫人明日請早?」

人人都知謝小樓最恨「蘇夫人」這稱呼,這苗女偏要左一聲「蘇夫人」長右一聲「蘇夫人」短,明擺著故意要她不痛快。

謝小樓已然把掌中劍緊攥到骨節泛白。

苗女名叫月影,是南疆黑苗蠱毒師練謀座前一把硬手,最擅尸蠱蛇毒,近月余來在洛陽地界上已犯下幾條人命。黑苗信奉蛇神,原本就與中土眾教違和,近年來又屢屢進犯,與中原武林摩擦不斷,互相皆是血債累累。謝小樓雖不承認自己是洛陽蘇家的媳婦,但畢竟人在洛陽,無論如何也容不下這魔夷妖女在眼皮底下如此放肆,早想設法除之。

然而反是月影先找上了謝小樓,一封戰書釘在胭脂樓護院小廝的腦門上,那可憐小廝的五髒早被尸蟲吃空了。

如此欺上門來挑釁,叫謝小樓如何咽得下,自然定要來會這妖女一會。月影手段凶殘,又最擅暗算害人的勾當,單打獨斗恐怕並無勝算謝小樓其實心知肚明。但她生性剛烈執拗,絕不屑與蘇凌瀾求援,寧肯獨自冒險,也要爭這一口氣。「你不必拿話激將我,有什麼本事只管使出來。今夜若不能拿你腦袋去血祭冤魂,我謝小樓也沒打算再回胭脂樓!」她既如是說了,眉宇間已見了殺氣,就要揚劍出鞘。

未曾料,月影卻跳上木欄輕打了一個呼哨。

應聲,幾條漆黑的影子便在她身後立了起來(胭脂灰內容)。

不是別的,竟是五個「不死」。

所謂「不死」乃是黑苗巫蠱之術的產物。蠱毒師先以活人之血喂食蠱蟲,直喂足七七四十九日後,使該人將蟲服下,蠱蟲便會融入其人筋絡血脈,繁衍裂變,將人變作刀槍無用水火不侵的「不死」。據傳早年黑苗與白苗相殺時,黑苗王曾以此邪法煉造八十一「不死」將軍,幾乎屠盡白苗族人。但「不死」之術卻極難練成,其所需之蠱蟲本就世所罕見,又需得蠱毒師以本身之真氣精元化煉,倘有半點差池,反會為蟲所噬,非道行高深之蠱毒師不敢輕行此術。而今月影竟攜了五個「不死」來此,分明已不是月影要在洛陽砸胭脂樓的招牌,而是練謀要取謝小樓的人頭。

縱然謝小樓再如何膽大,見了如此陣仗,仍不免色變。

那苗女見了謝小樓肩頭微顫,不禁大笑,蛇一樣斜斜盤在欄桿上,軟聲曼嘆︰「蘇夫人不單單是中原第一的美人,更是聞名遐邇的劍客,素來出手狠厲,听聞半年前在揚州,有個酒館小廝不過是喊了鄰桌的娘子一聲‘蘇夫人’就被一劍削掉了舌頭,月影一介番邦弱女子,不帶足了幫手,怎麼敢來赴會呢。何況——」她忽而一頓,眼角掠過一絲狡黠波光,「蘇夫人不也帶了幫手在上頭麼?敢問梁上那一位打算幾時下來相認呢?不如就一並見了免去恁多麻煩呀。」

此言一出,謝小樓又是微微一怔,也不由抬頭向層疊黑影間看去。

這夷女竟識得出還有旁人氣息。

橫梁上,小烏鴉早已悔得直揪頭發。果然她不慎掉落那只杯子還是露了馬腳,早知如此當初就不該貪玩,可如今再如何悔也晚了。怎麼看這個妖精一樣的黑苗女人都不是個好東西,一會兒放蛇,一會兒又整出這麼幾個人不人鬼不鬼的怪物,今晚恐怕難有善了。

好在這妖女雖然厲害卻也只看穿了她一個。如今只要她跳出去頂了這缸,大師兄要出其不意拿下那妖女還不易如反掌?

小烏鴉雖說是個二八少女,卻也從小受得教導,頗有幾分好漢做事好漢當的英雄膽氣,外加她原本還心懷爛漫,總覺得有大師兄在便萬事不愁,當下一咬牙就打算往下蹦,誰想又被沈謙按住了。

沈謙也不與她多說,只示意撤退地輕輕在她肩頭推了一把,縱身已跳下地去,單手持刀正擋在謝小樓面前。

他一身的黑衣,斗笠遮面,來得無聲無息,整個人便仿佛從濃夜里幻化而出。

謝小樓只得見他背影,瞳光一漲,張口發不出聲音,竟是呆住了。

月影看著眼前這不知從何處來的男人,卻是「咦」得驚出聲來,愣了一瞬才恍然猛醒,揚手便將纏在臂上的青蛇向小烏鴉藏身方向釋去。

說時遲那時快,但覺一道寒氣閃過,那條青蛇已從半空墜在地上,兀自頑強地扭了幾下便不動了。正是在蛇身七寸處有一道細不可見的光滑刀痕,漿液緩緩滲了一地,卻還維持著完整模樣,連半段蛇皮也不見破損。

而沈謙掌中那把刀仍就猶如原封,竟似從不曾出鞘。

嬌媚笑意冷凍在月影艷麗的臉上,一點點褪去。「好快刀!倒是月影失敬了。敢問尊駕是哪條道上的朋友?」她站直了身子,清嗓問時手已下意識按在了腰間那條金鱗鞭上。

沈謙不應話,只攔在謝小樓身前,紋絲不動。

「看來尊駕是瞧不起月影區區夷女不肯奉上名號了。」月影挑眉冷哼一聲,語聲也隨之硬氣起來,「今夜原本是我與謝小樓的事,不想累及旁人,但你既然肩寬自傲,就休怪我手辣!」說著一聲厲呼,已揚鞭向沈謙襲來。

幾乎同時,那五個不死已一擁而上,兵分兩路,兩個從旁相協月影,另三個卻齊刷刷奔謝小樓而去。

(快捷鍵 ←)上一章   本書目錄   下一章(快捷鍵 →)
胭脂灰最新章節 | 胭脂灰全文閱讀 | 胭脂灰全集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