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再去想劉成文，急匆匆地往小蝶家趕。身體還在病中竟然就將所有錢交給了他！
茅屋的門沒有掩緊。我推門進去，便看見小蝶正打掃著庭院，神情認真得幾乎像在舉行神聖的儀式。小蝶久病，衰老得又快，此時的她早已不復那個婷婷少女，依舊披肩的長發此時已沒有了早日的光滑柔順，面龐也愈發清瘦了，略顯蠟黃，只有眉目間還略存往日的嬌憨。她顯是有些累了，半倚在掃帚上，微微喘息，卻仍不願停止手中的工作。
「小蝶！」怎麼這麼不懂得愛惜自己呢！
她受驚似的後退一步，又疑惑地看著我，半晌才道︰「是你……龍雲？」
「你還記得我啊？」我故作輕松地笑笑，走上前去接過掃帚就勢扶住她，「病了怎麼還不休息？」
「成文回來我要讓他看到一個干干淨淨、漂漂亮亮的家！」
只怕……他永遠不會回來了。終是不忍多說，微微嘆息︰「交給我吧。」
自此以後，便留在了小蝶家。她將平日繡的一些織品交給我拿到山下變賣，換了些許錢，勉強度日。只是日子拮據，小蝶漸漸不願再常常吃藥。平時伙食本就不好，小蝶的身體更是越來越虛弱。
「小蝶……」
「不吃藥！龍姑娘，你若真心為我好就不要再勸了。」
我知道她心里還想著存些錢再給家中置辦些家具，看起來更溫馨些。搖搖頭不再勸，卻終究不放心，忽然心中一動，便拉過她的手試著給她渡入些法力。
「你……你有法力？」她很是驚訝。
我點點頭，瞅瞅她面上稍有了些血色，精神似也好了些，便再不遲疑，將法力源源不斷地輸了過去。忽然便覺手上一陣冰涼。
「龍雲！你瘋啦！再輸下去你少了法力就又動彈不得了！」靈修焦躁的聲音貿然響起。
我一怔，還沒反應過來，小蝶已經抽出手，一臉急切地看著我︰「那你會不會駕雲，能不能帶我去找成文？」
到了如今，你還是一心一意地想著他麼？
「我雖有法力，卻沒有修煉過，法術更是半分都不會的。」
「沒事，我教你！」許是覺得尋找夫君有望，她滿臉喜悅，眼中射出許久不見的光芒。往日的靈動似又回到了她的身上，只見她狡黠一笑︰「如此我便是你師傅了，我就喚你雲兒吧。雲兒，還不快拜見師傅！」
然而這般的歡愉卻只有一瞬，更多的時候，小蝶依舊愁眉不展。她雖一心想教我駕雲，奈何我沒有任何修煉法術的基礎，她只得先教了我心法，讓我自行修煉，而她則在一旁不時出聲指點。只是如此，竟惹得她更加思念起劉成文來。
「成文……怎麼還不回來？」
「他會不會出了什麼意外？」
「他萬一謀事不成會不會想不開？」……
她雙眉緊鎖，望著窗外發呆，不時低喃。這樣不行，必須要盡量讓她看開些，如此執拗日後得知真相她定會一心尋死，就算我在她身邊恐怕也不一定能時時看護著。
「師傅，相信劉成文一定會將自己照顧得很好的。」我坐在她身邊，柔聲勸慰。「只是他雖不在，你的日子也要好好過啊，不能總想著他。」我不敢說得太直接。
只見她淡淡笑笑︰「我這一生已認定了他，除了他，我還有什麼可想的呢？」
我大驚，這般痴語可如何是好！正思量著該不該把話挑明，卻又听她輕嘆︰「他一心想讓我過得好，可恨我卻無法給他他想要的。」小蝶的神色中有著些許落寞，「雲兒，有個孩子這家真的會更溫馨吧？」我一愣。「多希望成文回來時能看見有個孩子叫他爹啊！」
看著她滿眼惆悵，心下不忍，靈光一閃便跪了下來︰「師傅若不介意，雲兒願認師傅作義母。」
小蝶訝異地看了我一眼，但隨即便開心得眉飛色舞起來︰「好啊，好啊，雲兒……」
「呃……娘……」小蝶雖衰老了許多但這聲娘叫得還是有些別扭。轉念一想她怎麼說也有一千多歲了，心下也便釋然。
小蝶，此番你便有個女兒了，我便不信你放得下這份牽掛，忘不了那個劉成文！
有了母女之份，我們二人之間更是親切了幾分。我言語之間也少了些顧忌，修煉之余便常常旁敲側擊地勸她放手。
「娘，那劉成文當日不顧你病重執意進京，至今未歸，這樣絕情，實在不值得你對他如此痴情。」
「雲兒，叫爹！」小蝶很是不高興，「你爹當初堅持是為了讓我過得更好，至今未歸恐是遇到了麻煩，你怎能這樣說！」
每每談到這樣的話題小蝶便是少見的疾言厲色。
「娘，若劉——爹一直不回來，你要怎麼辦？」
「你戩舅舅會來看我的，到時候便讓他帶我去尋成文吧！」
「娘……若是找不到，或是他負了你呢？」我小心翼翼。
小蝶似有些慍怒地看著我︰「他斷不會負我，我會一直找他、等他。」
我又急又痛︰「娘，你不要執著于他一人，要好好珍惜自己啊！」
小蝶只是笑著搖頭。
算了算劉成文離開已經一年多過去了，楊戩大約也快來了，若在那之前不能扭轉她心意……我只能一賭了。
「娘，你可知……天子招賢並非在去年，而是大前年，劉成文他是騙你的。」
「什麼！」小蝶果然一驚，神色中浮上一絲迷惘，然而轉瞬又變為釋然，「成文一定是急切想要入京謀職，自知前途渺茫不欲我擔心才騙我是天子招賢的。」她低頭略想了想︰「怪不得至今未歸。」
听了此話，我卻許久說不出一個字，心中五味雜陳。她到底是太天真，還是太善良，還是在自欺欺人？兩年多的關注，一年多的相處，如今這聲娘早已叫得再自然不過，她早已是我在這世界唯一的親人了。可是如今明知這至親今後所要承擔的痛苦，此時的自己卻是有心無力……原來，要護住身邊的人，竟是這麼難麼？
閉上眼，「靈修，讓我看看劉成文。」我在心底渴求著那萬分之一的奇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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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寶貝兒，來，讓江爺親親。」酥酥麻麻的男音傳來，卻讓我一陣惡心。這自稱江爺的人不是劉成文卻是誰？只見此時的他寬袍緩帶，不過一年多不見，竟已顯富貴之態。
只見他眯著小眼，右手舉著一個瓖珠金鐲，正是與小蝶成親當日楊戩送的嫁妝，在一個嫵媚的女子面前一晃。那女子眉開眼笑，劉成文便一把將那姑娘摟進懷里，又親又模，直恨不得將那女子融進體內似的。
那女子黏在他懷里，似嬌似嗔地說道︰「江爺，你哪來的那麼多首飾啊，每次來江月樓都那麼闊綽。」
「呵呵……江爺我本有個妻子，那是她當年的陪嫁！」
「江爺的妻子想必也是如花美眷，富貴人家的女兒了？」
「她不過就是有一個有錢的哥哥罷了，當初還不是被她那美貌騙了，誰想得到她老得那麼快，還三天兩頭生病……」劉成文想起往事臉上有著一閃而過的郁郁，但隨即就又邪邪笑得如花一般，「講那些做什麼，反正如今我已逃出來了就不打算回去……現在，我只要你……」說著就將那女子壓在了身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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夠了！我猛地睜眼。小蝶……義母……娘……為了這樣的男人，你究竟是何苦！
「不如把這些都告訴她吧，讓小蝶徹底死了心也好。」靈修提議。
告訴她？她會信嗎？
「其實你可以用法力將我逼出體外，到時候我就能化成水鏡的樣子，並展示任何你想要展示的內容。只是……你最近為治療她消耗了太多法力，如今你體內的法力應該是不夠這樣做的。」
我長嘆一聲，再次盤膝而坐培養起法力來。小蝶，不是我狠心，也只能如此了。
然而沒等我培養好足夠的法力，楊戩就來了。
這一天，我在堂前打掃，忽然听見門鎖解開的聲音。抬眼望去，只見楊戩面上帶著濃濃笑意，輕輕邁步而來。見了我，他明顯一愣，微斂笑容︰「龍雲。」
我點點頭︰「你來了？義母在里面。」說罷笑笑就要領他進去。心中也不知是喜是憂。楊戩這一來，究竟是福是禍？
「義母？」楊戩一挑眉，略帶疑惑。
「劉成文去年借口天子招賢入京謀職而離開，小蝶病重，我便來照顧，這才認了她做義母。」我看似平淡的敘述著。楊戩若有所思地看看我，我知道他不會忽略提及劉成文時我眼中一閃而過的惱怒。
「咳、咳……」
我一怔，忙帶上笑容回身往里走，快活地叫道︰「娘！呃……舅舅來啦！」
听到舅舅二字，楊戩似乎渾身一震。我抿嘴一笑，加快幾步進了房，見小蝶正掙扎著要坐起，忙扶住她。只見她望向從門口步履輕快邁入的人，臉上皆是喜色︰「戩哥哥！」略頓了頓，又說道︰「快帶我去找成文吧！」
楊戩面上掠過一絲不悅︰「這樣的人，你還要找？」
小蝶嗔怪地看了我一眼，忙道︰「戩哥哥！成文他是一心為了我，我怕他遇到麻煩……」
楊戩還在沉吟，不語，只是打量了她兩眼，就默然拉過她的手，渡了真氣給她。
「戩哥哥！」小蝶急切中已帶了淚花︰「我的錢都給了他作盤纏，只有你能幫我了！」
楊戩又驚又氣又憐︰「你還當自己是在修煉的小妖精麼？這麼不知道愛惜自己！」又對上小蝶焦灼的目光，他只得一嘆︰「好吧，我帶你去便是。」
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我輕輕一嘆︰「帶上我吧，義母身邊總是要有人照顧的，何況我也想早些見見……爹。」為了說服小蝶，我特地加上了最後一句。
「不行！」小蝶還是反對，「我們這一去也不知道會找多久。這屋子無人打掃恐怕不行。雲兒，你就留在這里維護，成文要是與我們錯過先行回來了，你一定要讓他看到一個溫暖整潔的家。」
「這……」我雙眼一澀，「娘，那你也留下吧，舅舅一人上京也就夠了。」
「成文……咳、咳……我想早日見到他。」小蝶連連搖頭。
我一時也不知該如何說，輕撫她的背︰「娘……」
「小蝶還是跟我上京吧，也好給她延醫用藥。」楊戩忽然插話，古井無波的臉上也看不出是憂是喜，「龍姑娘你就留下，劉成文若回來看見空屋總是不好的。」
這一番話有理有據，我滿心焦急卻無法反駁，看了一眼滿心喜悅的小蝶，又是一陣不忍，只得輕輕扶她躺下，靜靜看了一眼楊戩，無語轉身出門。
楊戩會意，跟在我身後。
我在院外停下，沒有轉身︰「那日我本想攔下他的，可他絲毫不念與義母的夫妻情份，我不由替義母心寒，也沒有強求。」
「嗯。」淡淡的聲音傳來。
我倏地轉身，盯著他︰「義母不去找一趟是不會死心的，但結果一定會令她失望。我只請你，無論了解到什麼都要在第一時間對義母直言相告，再徐徐勸慰，萬萬不要試圖遮掩或挽回，劉成文那男子是給不了她幸福的。」
楊戩眼中閃過一絲疑惑。他替後羿遮掩過一次，大約自認為效果很好吧，殊不知卻親手斷送了嫦娥與他自己今後的幸福。又想到日後的三聖母與劉彥昌，我不由苦笑︰「真相，不論早晚總會知道的。一時的隱瞞只會加深日後的痛苦。」
楊戩不置可否地笑笑。
我知道他不會輕易被說動的，只得輕輕跪下︰「舅舅！我求你答應我，守著他，帶著她，盡量寸步不離地看著她。義母性子執拗，你是知道的。」
語罷，我抬頭對上楊戩的目光。他眼中終于有了些許的波動。他笑了，那笑容如清風般和煦，讓人沒來由的安心。他拉起我︰「放心。我不會讓自己的妹妹出事的。」
替小蝶打點好行裝，我送他二人出門，忽然想起什麼。
「娘，我知道你為防遭人欺負隨身帶著毒丸，如今雲兒一人留守山中，也怕歹人，不知可否分我一些？」
小蝶從口袋中模出一粒紅彤彤的藥丸來，塞進了我手里︰「你還小，又有法力防身，不到萬不得已別吃。」
我笑著點頭接過，卻瞥了眼楊戩。他眉尖一蹙，又有些了然地向我點了點頭，嘴角若有似無的泛起一絲略帶無奈的笑容。
「娘……你要記得，雲兒在等你回來。」
小蝶似乎有些驚訝，「噗」的一聲笑了，又寵溺地輕輕拍了拍我的腦袋︰「娘記下了。」
娘，你可一定要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