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滴沿著屋檐往下垂,破碎成一地冰點,融進潮濕的地面,雨後天空並不明亮,卻總覺得天高曠遠。屋門前院,扭著腰身的桃花細枝,掛著密麻的露珠和蜘蛛新織的絲線,光怪陸離。
雨後山里的空氣清新得像是初造一般,自然的味道縈繞在鼻息之間,讓人精神一抖,我卻想像李歡他們一般活得糊涂,什麼都不知道,是不是什麼都沒發生?
無論什麼天氣,哪怕剛跑完兩百米沖刺般的短跑,張若宇總是一臉疲倦樣子,且隨時都有睡著的可能,他揉著頭發,搭著我的肩,有些輕勸道︰「天都亮了,噩夢也該醒了。」
我石化一般一動不動,眼楮盯著遠方,卻飄渺得找不到焦點。
「要試探下是不是她本人麼?我總覺得沒那麼順利。」
「不要。」他憂慮的口氣讓我像回光返照一般驚醒︰「不用,是她。」我篤信。
「那就快進去收拾東西吧,警車應該快來了。」他沒再理我,一個人走了進去。
那個門檻後人聲鼎沸的大廳,總讓我有些懼怕,站在門外就像跨進了安全區。我坐在門前的矮凳上,看著鳴笛的警車從山路艱難的蜿蜒而上,像個跛了腿的瘸子。後面跟著笨重的大巴,看到車身上橘色隸——寫的學校名字的時候,那種親切的歸屬感,竟然如此強烈。
昨天半夜,張若宇指著莫澤大罵暴力狂,腦袋都打飛了還能指望我完好無缺的續上去,我又不是拍電視劇的。莫澤被罵的滿臉鐵青,還上一句話更是招引來張若宇滔滔不絕的委婉打擊,直到扛著曾艷尸體往山里走後,張若宇才涮了口茶,說算他不笨,識時務。
天蒙蒙亮,班長從門外模了進來,一坐在客廳的椅子上,大叫流年不利,命犯太歲。
他晚上從休息間出去抽煙,結果再也走不回屋子,近在眼前的屋子無論怎麼走卻總是遠在天邊,他用腦袋撞了好幾次牆,確定不在夢中後,嚇得他尿流,一個人蹲在外面直到天亮。
我都羨慕起班長的運氣來,全部都死了,唯獨他安然無恙。可抽煙為什麼偏偏要去屋外抽呢?
張若愚和莫澤的眼眸如刀般刮向他,他們曹操病犯了,根本不信。
那架勢大有將班長解剖分析的趨向,我趕緊擋在班長前面,他卻渾然不覺,握著我的手激動不已,叨嘮著,墨同學我居然還活著啊,感謝上帝感謝耶穌感謝佛祖感謝真神阿拉。見著你們太好了。
劉可嘉廢了好大勁才將班長情緒安撫,送上樓去。
「是他嗎?」。
張若宇那表情比再挨了一下悶棍更難受︰「當然不是。你才被他打了呢」這話像真理一般從他嘴里蹦出。他接受不了,能不知不覺打他張若宇悶棍的人,怎麼都是一個精細如鼠的奸臣,怎麼會是他這種傻頭傻腦的呆子。這面子讓他下不來了,像當眾被抽了一個嘴巴。
早上清點返校的人數時,曾艷少了,班長顯然被這個事實擊蒙了,像是過街老鼠那般擔心受怕的轉來轉去,一個手機讓他幾乎打爆。最後莫澤提議報警搜山,雷厲風行的撥打了電話。
失蹤並不長久之策,死亡確定才是最後的解決之道。
我想曾艷是被他丟棄在了某個顯眼的山坳,莫澤比任何人都寶貴時間。而與他相反的張若宇則把時間根本不當會事,來接我們的校車停在院子外的時候,他還要堅持吃掉他的粥和咸鴨蛋。
這人的腦子絕對是有些間歇性抽風的。
車還沒停穩輔導員就從車上跳了下來直奔班長而去,挽著袖子,跟要去干群架似的,特有大佬範,班長不由自主的退了一步,縮了下腦袋,眼楮再也沒敢提起來。輔導員見了班長就跟對待親兒子似的劈頭大罵,周圍的同學都自覺的從班長四周退了開,心有余悸。
警察問曾艷什麼時候失蹤的,所有同學幾乎是異口同聲,七八點吧,她說出去給男朋友打電話就沒看見人了。
不管警察再怎麼盤問,他們每個人的回答不是不知道,就是同樣的話,好像記憶里只有這樣的殘景,我挽著小雪手臂在一米外的角落打量張若宇和莫澤,不禁佩服起他們的手段,什麼超自然能力,什麼奇跡,都像夢一般一下子灌進了我腦子里。
小雪像是貓般安順的靠在我身邊,清冷的圍觀,像是超月兌塵世的人,她就立在我身邊,手指還有她身上的體溫,卻感覺尋不到的遙遠。
他們弄出的奇跡,我身邊不是還有一枚麼,陰陽師啊!
警察來詢問我時,我只是搖頭,我在樓上照顧張若宇,發生了什麼都不知道!
回到學校,我蒙著被子倒頭大睡,意識卻一次次把在桃花山莊發生的事,翻來復出的播放。小雪從被縫里塞給我一個香包,濃烈的香味,然後腦袋一陣昏沉,這次竟然睡了個好覺。
曾艷尸體被找到了,法醫鑒定報道是被野獸所傷,曾艷父母帶著大批家屬在學校大門口潑鬧了好幾天,痛心疾首的哭喊聲像針一般扎在我心底,最後大家傳聞學校花了大價錢在私下解決了,才保住了名聲。
莫澤從那天就很少再出現,他離開了,我之所以知道,是張若宇差點沒開香檳慶祝。
劉可嘉在辦理休學手續的時候,特意等在我樓下,她說他哥哥一年前就出車禍成了植物人。那我看見的劉可厲是誰,不言而喻。她向我鞠了一躬,真誠卻又像藏著一個秘密,她說︰「給你造成的影響對不起,如果你現在還能忘記就盡量忘記吧!」
整個期間我很沉默,她的影子遠得都融進了綠瑩瑩的校園灌木中,我才遲遲開口︰「能幫我忘得掉他麼。」就算你們都安慰我祠堂里的不是他,可是我卻比誰都清晰。
吃飯,逛街,這是我固定的生活規律,從一睜眼洗漱,我就拉著小雪去擠公交車,夜市打烊才拖著累得快癱的身體,在月光中的宿舍樓下淒厲的叫著,阿姨開門。
我對這樣的生活樂此不彼,起碼在吃著街頭巷尾的小吃,去商場缺德的試著一堆喜歡卻買不了的衣服,在臉上試驗著各種專櫃的化妝品,會讓我有種錯覺,日子跟以前一樣正常。
就是以前太過熟悉了,輕微的變化也能如此扎眼。
我把小雪喜歡的雪碧灌進她嘴里的時候,她會嗆得流淚,然後去店里買綠茶涮口,她不再愛吃肯德基也不愛用面膜,她突然愛上了復古,帶著我逛一個個我曾經將她拖也拖不進的古玩店。
她瘋狂迷戀上了四五十年代的旗袍,拿著一件件衣服認真斟酌,然後在身上仔細比較,那些繡花圖案,陳舊的腐味,泛黃的顏色,加上她那張笑臉如花的臉,讓我到了骨子。
她開始消瘦,漸漸凸顯出俊俏的五官。她開始淺畫眉黛細描唇。她由熱烈歡樂的映山紅變成了清香柔美的水仙。
那些古老的古玩店面,復雜的路線,讓我驚愕于她的熟悉度。
她在尋找一樣東西,一件古老的旗袍。
我和張若宇面對面而坐,愣愣出神的看著他大塊的往自己嘴里送肉,然後霸道的吞食掉我的那份,不著痕跡的擦嘴。我突然覺得無比窩心,只有他是正常的。
「小雪有什麼不對經的地方嗎?」。他詢問,他又不瞎,小雪的變化瞞不過他。
「沒有,只是我教她換了穿衣風格。」我笑著圓謊。
那些穿衣風格,梳妝打扮不像是你能駕馭得了的啊,明顯欣賞水平高幾級啊,女人味十足。他斜睨著我,等著我從他表情中看出端倪,而我卻昂著頭,表示無論你表情怎麼千變萬化我都視而不見。
「姐姐別騙自己,要不送走吧,遲了會對你造成大禍的。」
「說了是她就是她。」我執拗的開口。他沒有跟我爭辯,他知道如今爭論下去只是徒勞,反而大家都會鬧得不愉快。「你要覺得愧疚你就去看看她們把,她們活不了多長時間。」
我心像被綁上了鉛塊,往無底的深淵一直往下沉,我奪過張若宇旁邊的女乃茶,大口的允吸,順著食道滾滾而下的液體,填滿了整個胃,我總算覺得身體有了點重心,心不再漂浮。
「要是能讓時間倒流,阻止我的這次建議多好。」
「你告訴我,你想看他們和我一塊死麼?」說這話的時候,他表情很認真,一點沒有玩笑,如果我點頭,我想他大概真會這麼義無反顧的做。
「你活著就好。」突然覺得心情沒那麼難受,留下單給他埋,自己往學生宿舍小跑去。
張家的秘術,能讓人起死回生,卻不是真正的活著,復活過來的人消耗的是施術者的壽命,所以施術者不會讓他們活得太久,來虧損自己的命。那些熟悉的面容,會在這兩個月的時間以不同形式死去,再度成為一具冰冷的尸體。
葉子笑著對我打招呼,想到這些,七竅將難受都堵在了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