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世典 第五話 月下蓮(下)

作者 ︰

墨色的水流濃重,我拈起日曜訣,照亮水波都已凝滯的水底。

忽然有白淨細女敕的手出現,像擋太陽那樣擋住了兜帽里的臉龐,「姑娘,你可看到了?」我減弱了光芒的亮度,黑衣的女子怯怯地看我,「司徒對慕蓮用心了。」黑衣的女子不說話,有濕意漫上她的雙眼。

「上次司徒是不是說了那幾個姑娘的名字你才將她們帶到這寂柔湖的湖底?」黑衣女子默認,我搖起扇子,「姑娘,那人不是真正的司徒止,是我。」話音未落,我已然幻化作司徒的樣子,黑衣的女子驚惶的望著我,「怎麼可能……」

「並不是不可能,姑娘,你甚至分不清真正的司徒,明白我的意思麼?」我的扇子在水底,帶起一道波紋。不等我再多說,她忽然撲進我的懷里,肩膀上的舊傷被牽動,我又不能作聲,只好任她趴在肩頭淚濕了我的衣,「公子,那……你能不能娶了我?」

這,難道是傳說中的第七個?

我將她拉開一段距離,溫言,「姑娘不要傷心了,以後會有更好的人。」不安慰還好,安慰一下,女子哭得更厲害,整個人靠著我,進也不是退也不是。

「莫哭了,我送你回去吧。」我將女子輕輕打橫抱起來,分水向上。看來,應該不會再有大問題了,暗自舒口氣。

越向上,水波越來越清澈,一口氣躍出水面時輕松的感覺簡直像是一口氣喝完一杯好酒。「放下她!」有人在身後大喊,我回過頭,看見司徒跑過來,月兌口,「慕蓮呢?」

「慕蓮,她怎麼了?你放下她!」司徒有些疑惑,然後很憤怒的指著我,我沖他大吼回去,「慕蓮怎麼了?我把她交給你,你居然問我怎麼了?」司徒茫然的看了看我,「阿初你到底在說什麼?」那個瞬間我幾乎想一扇子扇死他。

「不許你這樣抱著她!」還沒等我把火氣壓下去,司徒一把將我懷里的黑衣女子拉到自己那邊噓寒問暖,黑衣女子受寵若驚的看著他,我忍下火氣轉身跳入寂柔湖里,司徒竟然敢將慕蓮一個人扔在那里,慕蓮有什麼事我要他好看!

沒有了黑色水痕的指引,我只能在湖里慢慢找,沒有空氣,慕蓮堅持不了多久的。我忽然想到什麼,一翻身回到水面,「姑娘,那個結界怎麼解?」若是像方才那樣,人還沒救出來我先失血而亡了。

黑衣女子右手在空氣中畫出黑色的印記,看明白我立刻回到水底。水草,魚蝦,都變成了阻礙,沒有星辰的方位,沒有指引,我憑著記憶向湖中心潛去,不知道找了多久,才看到包裹慕蓮的結界,那個水泡已經很小,我趴上水泡表面,卻看到了司徒,「你不是剛才還在上面麼?」我愣住。

「在上面?什麼上面?我一直在這里想救她出去啊。」司徒一個蓮花決點上結界,神情焦急。

怎麼回事?

「好了!」不等我想清楚,手已經下意識的動起來,隨著動作結界縮小成一個很小的水泡消失不見,慕蓮和司徒正好好的站在我面前。

「上去再說。」我拉住司徒,司徒將慕蓮護在懷里,回到了岸邊。

兩個司徒?

一個抱著慕蓮,一個抱著那黑衣的女子。

我愣了愣,抱起慕蓮向翼神居跑去,司徒想攔我,忍了忍沒有動手,只是一個抱起黑衣女子追過來,一個跟在我身後。

到了翼神居我也沒有耽誤,一腳踹開了後堂的門,向那灣泉水走過去。

果然沒錯,墨黑色的泉水此時卻是清澈見底的,水底只看得到一顆黑色的石子,我輕柔的將石子拿起來向後轉身,帶點語焉未詳的意味,「姑娘,安好啊。」我向身後緊隨而來的兩個司徒和黑衣女子打了聲招呼。黑衣女子看到我手中的黑色石子愣了一下,抱著她的那個司徒有點慌神,「阿初,那個……」

「救慕蓮,我便還給你。」我還沒有表態,一旁那個空著手的司徒忽然一把搶過去捏在手里,黑衣女子看著面前的兩個司徒,疑惑的神情漸漸明晰。

「你們的事慢慢解決,先把慕蓮救回來。」我拉了一把捏石子的司徒,黑衣女子也沒有多說,手腕一翻,連翻出十二個腕花點在慕蓮身上。

「公子……」慕蓮醒過來看到我,安心下來。司徒將石子交到另一個司徒手里,看著慕蓮的神情有些難過。

「司徒?兩個?」慕蓮打量一下四周,也愣住了。

「這還不是最神奇的,最神奇的是一個心心念念你,一個心心念念那邊那個姑娘。」我放下慕蓮,一揮扇子指向黑衣女子和身邊的一個司徒。站在我們這邊的司徒打量了一番,看慕蓮沒有大礙才放下心來。

「好了,人齊了,我們來解決一下整件事。」我讓慕蓮在手腕上割了一刀,司徒想攔我,慕蓮橫他一眼也就不再有動靜。

「姑娘,回去吧。」我拿過石子,放進泉水里,黑衣女子听話的和衣躺進泉水里,清澈的泉流頓時墨黑一片。

像上次那樣,我用慕蓮銀白色的血液畫出一朵蓮花,銀色的蓮花倒映在水面上,像是天竺繁復的織錦紋飾那樣美好,一直關心慕蓮的司徒長長舒了一口氣後,幻化為了那朵銀色的蓮花,而另一個卻始終沒有任何變化。

現在,就只剩下了我和慕蓮,還有一個不是真正司徒止的司徒。

他挑釁的看看我,就像我拿他沒辦法那樣輕蔑的掃了我一眼,我也沒多解釋,隨手在泉水里一點,蕩起層層波紋,對面的司徒立刻變色。

「你以為我到現在都不知道?你未免小看我了。」我笑了,「你一直喜歡著那個黑衣的女子是麼?娶了她,願意麼?」

對面的司徒驚喜的抬頭看我,旁邊的慕蓮沒說話,一臉終于擺月兌的表情,好了,就這麼簡單的事情,你們就不能靜下心來好好解決一下麼,非得鬧得如此地步。

「我是誰你已經知道了,可是我的存在在你之前都沒有人察覺到,甚至連司徒本人和墨香都不知道,盡管我一直就在他們的身邊。墨香一直仰望著司徒止,我卻只能在暗處一直仰望墨香。到現在,我都沒有名字。」

「介不介意我送你一個?」我搖著扇子,側過頭想了想,「司徒影。」

司徒影凝視了我好久,點頭。

司徒止此時幻化回人形,濕漉漉趴在泉水邊,黑衣的女子則輕巧的站在水面上。

我看一眼他,回身問慕蓮,「這次司徒為了你幾乎連命都賠上了,印象有沒有改觀一點?」慕蓮避過我的眼神,微微低了頭,「還好。」司徒止聞言,笑得春光燦爛,司徒影則已經將墨香拉到了自己身邊,寵溺的護著她。

「對了,兩位司徒,我的酒劑量翻一番,這次你們兩位可都有特別收獲的,再說,人手不也多了麼?」

我湊到司徒影身邊壓低聲音,「釀酒的時候叫上你家墨香,把握機會哦。」司徒影臉色微紅,看著我感激的點點頭。

「……阿初,我記得我說過,你真是個強盜。」司徒止咬著牙。

真是美好的大團圓結局。

「行了,慕蓮,我們回家。」我當先一步走,沒回頭,身後慕蓮的腳步聲沒有立刻跟上來,我若無其事繼續快步走,將她故意留在了後面,片刻之後慕蓮才匆匆跟上來,臉色有些緋紅,我也不點破,扇子繼續徐徐搖。

仲夏夜,真是美好呢。

翼神居。

鳳冠霞帔,十里紅妝。

朱砂描金的紅燭靜靜燃燒,落下一點當中的麥秸灰,真真是蠟炬成灰。

織錦的大紅衣袍在墨香肩頭靜靜覆著,艷如一朵火焰蘭的熾熱,波斯樣的番石榴紋飾綻放在衣襟和袖口,金絲壓花的裙裾泛開漣漪,一波一波褶皺唯美不遜于蕩漾的水痕。燃燒一樣的紅色紗衣裹住墨香嬌俏的身軀,玲瓏有致。

這是墨香最美的時候。

裂了口的大石榴,一顆顆晶瑩如水晶般,和紅棗花生一起躺在果盤里安眠。釉里紅梅瓶和將軍罐在博古架上自是三分傲然。牡丹月季交相輝映勝于雞血石,將整個房間映襯得熠熠生輝。翡翠點綴在新嫁娘的手腕上,素淨貴氣。

沉香屑溫溫婉婉,像是婉轉低回的唱腔。

嫣紅的蓋頭自墨香眼前慢慢滑下,她鵝蛋型的小臉顯得俏麗清秀,她燦若星辰的眸子帶著笑意慢慢聚焦于眼前,然後,展出一個最美的笑容。

不過,凍在了眼角。

與大紅色的嫁衣相匹配的番石榴燙金下擺,端麗的雲形紋爬上袖口。白玉腰帶繡花錦囊,兩個一模一樣頎長的身形定在她的眼前。

「還等什麼,親手選出自己的夫君吧。」慕蓮的笑容有種幸災樂禍的意味。

兩只同樣修長好看的手伸在墨香面前,就連臉上的笑容都是一樣的欣喜沉靜,帶點公子哥式的驕傲。

踟躇了一下,墨香堅定的將手向前伸去。

我低頭理了理自己身上丫鬟專用的陪襯桃紅色短打,略微勾了勾嘴角,一把抄起其中一個司徒的手,頭也不回的沖向大街,沖出門的瞬間,朱顏沖我微微一點頭,幾個姑娘開始很慌張的尖叫,「搶親啊!」大街上來賀喜的人都驚異的看著我拉著司徒一路奪門而去,有人率先反應過來,想過來截住我,我甩月兌他們,回頭看一眼,慕蓮正一臉慌張的從里面沖出來。

好了,主角上場了。

「司徒止!」慕蓮仗劍追來,我笑得頗為自得,有戲。

既然已經知道我想知道的,不必再演戲了,我隨手拈一個隱身決憑空消失,慕蓮大急,「放下他!」我和司徒相視一笑,眨眼間出現在了醉仙樓的中庭。

安頓好司徒,我由丫鬟樣子變作本來的公子樣貌搖著扇子翩翩出現在了慕蓮面前,「怎麼回事?」慕蓮有些慌亂,「有人,搶親。但是搶錯了人,將司徒止搶走了!」

「那不是正好?你著急個什麼勁。」我不疾不徐開口,慕蓮的臉變得緋紅,「可是,在這樣的場合……」「那又如何?反正正牌新郎還在,對了,你怎麼認出來的?」我裝作疑惑的湊近慕蓮,慕蓮一偏頭,執劍離開幾步,低下頭去不說話。

「行了,這個親還是得成,不能怠慢了賓客們,走吧。」我拉住慕蓮向里走,慕蓮少見的沒有听話,只是僵在那里不動,「嗯,那你若不進,我先進去了。」我搖搖扇子,邁步進門。

「怎麼樣了怎麼樣了?」剛進門司徒影就趴上來。

「有戲,慕蓮一眼就認出來了司徒止,正在猶疑要不要去找他。」我得意的笑,「不過,我敢保證她肯定會去。」

墨香一揮手半空中憑空出現了一汪黑色的泉水,我贊許的點點頭,拈起馭辰訣做了水鏡,墨香,司徒還有朱顏,青梅,漣漪通通湊過來圍了個嚴實。

慕蓮在翼神居門口站了會兒,咬咬牙向醉仙樓跑去。慕蓮這丫頭真是聰明了,知道司徒止能去的地方不多,我和慕蓮隨時可能回去,現在來說醉仙樓是最好的選擇,所謂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我們的水鏡跟著慕蓮一路馬不停蹄到了醉仙樓,好戲要開唱了。

「司徒止!」慕蓮在黑暗中執劍,毫無障礙的向前行進,前堂找過,便模到了中庭。慕蓮猛地推開門,向里瞧了瞧,頓了一下,再移不動腳步。

水鏡這邊的我們暗自捏了口氣。

漫天的桃花被大片的水塘取代,銀色的蓮花三三兩兩結伴浮游其上,每朵蓮花的中心都擺著一支燭火。除了貨真價實的蓮花,還有河燈散發著清幽的火光。慕蓮愣愣的看著司徒止彎腰執一朵蓮花向自己走來。司徒月白的衫子在隱約的光芒下翻飛,顯得竟有了幾分出塵。

「慕蓮,」司徒止微笑著將蓮花遞到慕蓮面前,「沒有月光,這些月下銀蓮也不過是普通凡物罷了。」慕蓮看著他,嘴角噙了一絲笑。司徒將另只手輕輕牽起了慕蓮,「所以慕蓮,沒有你,我便什麼都不是。」話音未落,司徒手中的蓮花化為銀色的砂,從指間逝去了。

「我知道你並不喜歡我這個懶散的未婚夫,可是我們郎騎竹馬來,繞床弄青梅的歲月卻還是真實存在過的不是麼?」慕蓮咬咬牙,抬頭看著司徒晶亮溫柔的眸子,緩緩點了點頭。

圍在水鏡旁的所有人都舒了一口氣,我有些咬牙切齒,司徒這小子什麼時候變得這麼油嘴滑舌了,這本也沒什麼,不過,再趕趕就趕上我了,這還得了麼。

今日醉仙樓停業一天。

慕蓮側低著頭坐在鼓凳上,人比桃花美。

慕蓮性子淺淡些,紅色也透著股淡淡的感覺。

朱紅的長衫曳地,銀白色從裙底漸漸暈上去,不比墨香的濃烈,像檀香的味道,迷迷蒙蒙不真切,銀色的細密線條勾勒出月光清輝,慵懶的將下巴擱在慕蓮這新嫁娘的肩頭。慕蓮的發本就很美,少了那些繁復的裝飾,只留一支羊脂白玉簪,愈發顯得黑的是黑,玉的是玉。慕蓮白瓷樣的額頭用銀白勾出個月牙,猶如謫仙。

大紅的錦緞掛滿了醉仙樓,連那顆桃花樹都應景的開了嫣紅和銀白的花朵,裝點得整個醉仙樓如那司掌天下繁花的花神的居所一般。

本該掐金的地方,都被我換成了銀白,慕蓮很是高興,紅燭上金色的描畫都成了銀色,粉彩的瓷盤上盛放著西域的天青色琺瑯杯。雕花的格子窗中透出點點影影綽綽的火光,慕蓮那張本就清麗的臉更是顯得益發雅致端秀。

司徒騎著白色的高頭大馬等在樓下,大紅的長衫有了些平素所沒有的穩重,神情是欣喜的。不過我看到眼角處的溫柔和責任感。

「公子……」慕蓮的聲音有些哽咽,執了我的手,握的很緊。

「沒事的,」我反握住,溫和的笑,「以後你還可以隨時來看看我啊,離得又不遠,如果司徒那小子敢欺負你,你就告訴我,我直接一扇子扇死他。」慕蓮微微笑了笑,我將她抱住,安慰了些時候,慕蓮才終于擦了眼淚,「不知道為什麼,總覺得這次之後再想見到公子就很難了,只是莫名的……」話說了一半,哽住了喉。

「不會的,會見到的。」我拍拍她的肩,「司徒可還在下面等著你呢新娘子,好大的架子啊。」慕蓮臉上一紅,松開了我的手。

我將她送下樓,慕蓮的眼眶卻始終是紅的,畢竟只是個女孩子。

「司徒,我將慕蓮交給你了。」我將慕蓮的手遞到了司徒的手里,司徒鄭而重之的握緊,看著我點點頭。

大紅轎子起轎的一瞬間,我忽然有些空洞,慕蓮跟了我三年,此番離開,真是讓我傷神了許久,不過歸根結底,我還是很開心慕蓮終于找到了自己的歸宿。

轎子上垂下的流蘇搖晃著,搖晃著,搖晃到了歲月的紅塵里,不知道為什麼忽然覺得慕蓮說的是對的,我好像再也不能見到她那巨大的悲哀涌過來,我竟有些失措。

司徒止和司徒影的翼神居現下多了墨香和慕蓮,偶爾的吵鬧更顯得溫馨,我常常去串串門,問司徒討些酒,一切美好的像幅畫。

嗯,所謂三千煩惱絲,在夏日的風里被切斷成唯美的相戀,我舉杯向橫欄外的虛空做一個相邀的動作,忽覺有一陣溫暖撫上我的側臉。

嘴角一勾,飲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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