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除卻山林的嘩啦聲,倦鳥歸巢的啁喳聲,以及兩人的腳步聲,遠處還遙遙傳來猛獸的咆哮聲,女子心頭惶恐,咬緊下唇,緊緊跟著連景和。
女子見連景和並沒出言趕自己,權當默認,于是小心翼翼問道︰「我們這是去哪里?」
她左顧右盼,暮色四合,林中的官道更加昏暗,望不盡頭的官道,兩旁盡是古木不見村落人家,等了許久,也未見連景和答話,這才轉過頭來,暗暗打量,見她雖然面上沾上塵土,卻不見疲憊,而且極為平靜,看行為舉止有如大家閨秀,自己不過是個例外,但按常理哪有深閨女子獨自出行的?而且還這般神情平靜淡然,心下不由吃驚,不住猜測她的身份。
「我叫莊映眉,你可以喚我映眉,你呢?怎麼稱呼?」莊映眉不抱希望她能回答,喋喋不休接著說道,「我爹要為我比武招親,我」
「景和,小字相思。」
突然被打斷,莊映眉有些反應不過來,半晌才回過神,扯著連景和的袖子,語帶興奮︰「你是說你名叫景和麼?那我可以喚你相思麼?」
「隨便。」
話語簡略,莊映眉卻不以為意,口中接著道︰「景和,景色之景,溫和之和,可是?」
見連景和略微點頭,不由贊道︰「真是好名字!」
「相思,是你爹娘取的嗎?你爹娘定是恩愛和睦,鶼鰈情深,這才為你取了這個寓意深刻的小名。」
連景和听她這麼一說,身子微不可察地顫了顫,臉上閃過一絲黯然,見莊映眉雙眼望著自己,只得掩下心中苦澀,平靜地道︰「是我自己取的。」頓了下,不待莊映眉說話,又接著道︰「我爹娘已經過世。」
「相思,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莊映眉自責,連忙道歉。
「沒關系,他們死有余辜,我寧願從不出生在那個家庭。」連景和一語帶過,話語平靜,前世如過眼雲煙,即便再後悔再不甘,也只能死死按壓,埋葬心底深淵。
莊映眉暗暗後悔,眼前女子看似平靜,心底不定暗藏洶涌,她輕咬下唇,想出聲安慰,又不知該說什麼,又以什麼立場安慰,只得作罷。
兩人一時安靜下來。
不知過了多久,只見暗夜完全降臨,官道兩旁的樹木逐漸稀疏,露出深色夜空中掛上樹梢的一輪明月,偶爾還望見幾顆星子,閃著微弱的光。
視野頓時開闊,連景和遙望眼前遠處,卻不見半點燈火,不由暗嘆,看來今夜又要露宿林中。
復行百步,右手旁是一片空曠之地,樹木稀稀拉拉,還有一條小溪蜿蜒遠去,是一個停歇之處。
「今日看來是不能投宿人家了,將就著在此歇息,明日一早再上路吧。」
莊映眉沒有異議,跟著連景和拐入空曠處,見小溪邊露出幾塊圓石,不由露出一絲笑容,今日行了一日,受了不少驚嚇,終于得以停下歇息。于是神色輕松地打量四周,四周空曠,遠處黑漆漆一片,圓石前是一條小溪,淡淡月光下,水面粼粼,看不出深淺。今夜權且在石上過夜罷,不知道家中一切可好,自己雖然逃婚出來,但還是惦記家里的,只希望再回去時,父王就不要再提那惱人的招親之事了。
正當她盯著水面想得出神,連景和手中石子連連兩下投擲水中,水面應聲躍出兩條閃著水光的河魚,莊映眉嚇了一跳,也不見連景和再有什麼動作,兩條巴掌大的魚就改了方向跌入岸邊泥土,顛著魚身,驚得她瞪大了雙眼。
連景和見她一副目瞪口呆的樣子,暗暗得意,若非有她在此,這魚上岸之時就已熟透,何必還多此一舉起火烤魚?再看她白女敕的雙手,十指尖尖,哪有一絲會干活的樣子?
想到此,連景和暗暗嘆了口氣,只得認命地撿起魚,想她前世也是千金大小姐一枚,何時殺過魚?這一世,想吃什麼只需念上咒語,食物就乖乖入口,何須動手?心中郁結,抬頭吩咐莊映眉道︰「你到附近拾些柴火來。」轉念一想,怕這千金小姐也不知道柴火是什麼,復又道︰「哦,就是枯木樹枝之類的。」
對于柴火,莊映眉並不陌生,自小因犯錯被關入柴房也不是沒有的事,只是今日見連景和這般解釋,頓覺自己就是一深閨一無所知的廢柴,再見她淡定的神色,心中暗暗起了不服,于是跳下圓石,四下尋找柴火去了。
被莊映眉的驚了下,愣了愣,暗暗想到自己的話似乎不對,竟然讓這千金小姐干了下人的粗活,但她卻不後悔,就如她,前世是個千金小姐,今世也不一樣干著這些粗鄙的活?于是撇了撇嘴埋下頭,研究著如何下手。
莊映眉早已走出一段距離,連景和松了口氣,念了段咒語,一瞬之間,那兩條巴掌大的魚開好膛破好肚,竄在一根木枝中間,擺在新摘的樹葉上,安然等待著火烤。
手上魚腥味惹得她頻頻皺眉,做完這一切,她實在忍不住,到溪邊狠狠搓了搓,待到魚腥味淡去,方才準備起身。
卻從遠處突然響起莊映眉的驚叫聲,連景和眉一皺,身子一移,瞬間就到了莊映眉的身邊,卻見眼前不過是一條手臂粗的墨蛇,盤在一支樹枝上,伏低了頭,朝著跌倒在地的莊映眉吐著蛇信,而莊映眉害怕得不住抖索,胸口起伏,口中語不成調。
墨蛇似有所覺,微微朝著連景和的方向轉過頭,微微一怔,竟丟下莊映眉向連景和吐著蛇信緩緩游走過來。
莊映眉好不容易回過神,卻見墨蛇向著連景和爬去,頓時著急出聲︰「小心!相思,你快走呀!」
眼見著墨蛇就要爬到連景和的腳下,莊映眉忽地跳了起來,沖向連景和,想要將她拉到一旁,卻不想她動作快,墨蛇的動作更快,仿似離弦的箭般,大張蛇口,沖著連景和就咬去。
但連景和又豈還是前世的她,哪是那麼容易就能被咬到,口中默默念了個咒語,墨蛇的速度竟然緩慢下來,仿佛它的身後有什麼東西在拉著不讓上前,而看它那神情,卻是一股沖勁,莊映眉揉了揉眼,再定楮看去時,已見連景和右手手指緊緊捏著墨蛇的七寸,墨蛇蔫蔫地耷拉著蛇尾,不見了剛才的狠像,她暗暗驚奇,難道方才看錯了?她竟不見連景和有所動作,仿佛那墨蛇自己提著頭將七寸送入她手中似的。轉念一想,怎麼可能,或許是在她揉眼楮時,連景和就已出手捉住了蛇,雖然這般想,她卻有些按壓不下方才那個念頭。
顧不得莊映眉眼中的詫異和懷疑,連景和連忙甩了甩手,將手中墨蛇甩入遠處,卻將莊映眉又嚇了一跳︰「你怎麼將它放生了?萬一等會它又尋來,雖然你本事不凡,但還是小心為妙呀。」
「我已經將它敲暈,不到明日不會醒來,你就不必擔憂它會尋來,況且,萬物有其生命,誰也沒有權利剝奪,要了它的性命,日後指不定哪天它的同類尋上門來報仇,那才不妙,你不想它們來找你吧?」自她修了法術,愈發相信世事因果報應不爽,沒必要下殺手。
「不想!」莊映眉想也不想回道,心中有所感悟。
「回吧。」
一夜無話。
第二日天剛發亮,連景和便已全無睡意,趁著莊映眉還未醒來,如昨夜一般,竄了魚架在火上慢慢烤著,沒多會兒,一縷魚香隱隱漂浮空中,引得莊映眉黛眉好看地皺了皺,睜開了雙眼。
「你醒了?」連景和取下烤熟的魚,用清晨剛摘的樹葉包裹盛在一旁,也不理莊映眉是否應答,自顧著取過一條,慢條斯理撕著吃。
莊映眉起身就著溪水簡略洗漱一番,再回到火堆前,連景和早已吃完只剩一條完整的魚骨架子,不由驚詫異常,昨夜天色已晚,再加上被那條墨蛇攪了心境,竟不曾注意到她一動一靜,比自己還規範斯文,隱隱帶著皇孫貴族的氣勢。
「我身上沒帶干糧,手藝也有限,你就像昨晚將就著吧,好歹填飽肚子好上路。」自己從未下廚動過手,昨夜烤的魚焦黑不說,還索然無味,加上腥臭沖鼻,實在入不了口,莊映眉才咽下兩口,就全數吐了出來,今早趁著莊映眉熟睡變了一把鹽,也掌握了火候,方才自己試了——不能五味俱全,但還是可以勉強果月復的。
莊映眉心有余悸,卻也不好拂了她的意,只能接過烤魚,皺著眉頭勉強吃了幾口。
待到兩人收拾上路時,天早已大亮,官道上不見往來行人,連稀疏的樹林也漸變茂密,行過個把時辰,又如昨日一般,古樹參天,遮陽蔽日。
官道彎曲穿過茂密樹林,望不到盡頭。時近晌午,遙遙望見遠處有一道岔口,岔口處,隱隱有人影在晃動。
連景和及莊映眉對視一眼,喜上眉梢,大松口氣之余,又加了一把速,沒一會岔口已在眼前。
岔口處的一塊空曠之地,搭了個簡陋的棚子,棚後背靠大樹,樹上掛了書著「茶」字的半舊不新的幡子,棚下就地取材,伐了幾棵大樹,樹樁是現成的桌,樹桿鋸成圓礅,圍在樹樁周圍,簡易而方便。
此時,茶棚內已經坐滿了人,棚外樹下也臨時擺了幾張桌椅,也坐了幾人。
連景和兩人為遮人耳目,早已在臉上抹了把灰塵,若非親近之人,難以辨認。兩人隨意在棚外的茶桌旁坐下,早有小廝殷勤倒上兩碗粗茶。
「小哥,向你打听個事兒,此處距離城鎮尚有多遠?」連景和抿下一口粗茶,趁機問道。
「回客官,此處是通往三方的三岔口,」小廝放下茶壺,指著東面,「往這條路去,可通往薊城,距此地大概百里。往西南方向,可到達衡蕪城,但也有二三百里路。」
小廝停下擦了把汗,指著前面北去的官道︰「直直往前半個時辰,就是渝中城,兩位客官,是要往哪里去?」
不待連景和兩人答話,小廝卻自顧自說開了︰「若是去百里之外的薊城和衡蕪城,可以到前面的馬棚購上一匹好馬,不出兩天,就能到達您想要去的地方。」
「不必了,我們要去渝中城,多謝小哥指點。」連景和掏出一兩碎銀,打發了小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