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已正午,日頭當空,樓下街道還是人山人海。連景和才咽下口中茶水,樓下的街道上卻突然安靜了下來。
「快看,那不是莊伯伯麼?」對面坐著的柳怡綢突然驚呼道,顧不上兩人溫馨的氛圍不應打擾。
連景和順著柳怡綢的手勢往下看,一列官兵無聲分開川流不息的人流,分出丈余寬的過道,場面沉寂嚴肅,被分開的人流躲避在兩側檐下不敢大聲喧嘩,卻又忍不住好奇,悄悄向後張望。樓上臨窗及長廊上也站滿了看熱鬧的人,但是誰也不敢大聲喧嘩。
一隊人馬緩緩行來,當先一人大約四十的年紀,騎著黑亮馬匹,鬢發斑白,下頜長須,滿面威嚴。
連景和挑眉詫異,竟然是渝中城城主莊恪!不由看向莊映眉。
莊映眉也疑惑出聲︰「爹爹怎麼出門了?」
「想來是有貴人來了,莊伯伯特意去迎接的。」柳長添皺了一雙長眉,猜測道。
什麼樣的貴人,竟然讓一城之主親自躬身相迎?連景和帶了疑問,越過莊恪,往後看去。
渝中城城主身後,是一輛黑色的馬車,黑檀車轅,墨玉雕欄,暗銀色雕花,輕紗帳帷,低調而奢華,隱隱帶著不平凡的氣勢。
想必是哪個王孫貴冑,連景和又看了一眼莊恪,厲言冷光,面色黑沉,竟還隱隱帶著一絲恭謙謹慎。
連景和心里一突,莫非
馬車緩緩行來,到酒樓之下時,連景和沒來由地心中一痛,皺眉壓下不適,抬起眼,就撞入一雙如墨般的眸子里,烏黑冷亮的瞳仁,瀚海無波,深邃如淵一眼望不到底,隱隱約約仿佛帶了一絲凌厲殺伐之色。
連景和一驚,收回眼光,再看時,那馬車窗下的輕紗早已放下,方才那雙眼仿佛曇花一現,卻激起她心中深遠的記憶,那雙眼是極其的熟悉而陌生。
馬車 轆聲中,緩緩經過越重樓離去。大街恢復熱鬧,酒樓里卻不復平靜。連景和如坐針氈,若不是還有柳長添幾人,她早已不管不顧,起身離去了,一時的心悸,讓她需要時間清靜一下,梳理情緒,恢復平靜。
這副神色自然落到一直暗中關注她的柳長添眼中,是什麼讓她失魂落魄、神情恍惚?她眼中一閃而逝的痛苦又是因何而來?他看了一眼樓下,想著方才那一記凌厲的眼神,暗暗猜測著,他們是否相識?
柳怡綢不明白他們為什麼沉默,但也沒有出聲想問,她隱約覺得,這是一件大事。
莊映眉也是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她心中忐忑不安,卻又沒有頭緒。看那馬車中人來歷定不簡單,又聯想到不日就是比試招親之日,心中一驚,依稀猜到了父親的心思。想到這,她坐立難安,她需要去查驗一番,于是霍地起身︰「這會兒估計我爹已經派人來尋我回府了,我先回去了,你們繼續。」
說完就要離去,柳長添趕忙攔住,口中毋庸置疑︰「別著急,我送你回去!」
莊映眉瞥了一眼連景和,可惜她仍沉浸在思考中,顧不得這麼多,連忙跟著柳長添走了。
等連景和回過神,莊映眉及柳長添早已走了,只余對面的柳怡綢睜大一雙杏眼狠狠瞪著她,也不知瞪了多久。
連景和只望了她一眼,低下頭一口喝盡手中早已涼透的茶水,冷茶帶著微微的苦澀,讓她有些怔忡。
柳怡綢見她不搭理自己,霍拉拉過一張椅,甚有氣勢地將一只腳踏上椅子上,俯視著連景和,口中故作深沉威脅道︰「我告訴你,別打莊姐姐的主意,她遲早是我大哥的妻子,否則」手微動,露出一只銀色長鞭手柄,臉上意味分明。
連景和一笑,有心逗她︰「那就要看莊小姐的意思了,就算不是我,還有滿城的人在打她的主意,你忙得過來嗎?」。
「別人我不管,只要是你就不行!」柳怡綢心想事實的確如此,但狠話已經撂出,只能打腫臉充胖子,強撐下去。
連景和笑著慢慢起身,丟下一錠銀子,直接無視她,揚長而去。氣得柳怡綢直咬牙,一腳將椅子踢翻,引起周圍人議論紛紛,不由雙眼一瞪,大喝道︰「看什麼看!」
四周忽然就靜了音,柳怡綢跺了跺腳,飛奔下樓。
卻在一樓樓梯口撞上了凌朝今。兩人打了個照面,不由一愣。
仇人相見格外眼紅,柳怡綢想起昨日的舊恨,又想起今日的新仇,不由發怒道︰「讓開!一個兩個招人厭煩!」
凌朝今也是個年少之人,經不起火氣︰「這是你家開的?憑什麼是小爺讓開?」
柳怡綢卻是冷笑連連,全然忘了追趕連景和,拉過一旁的掌櫃,好不得意︰「你來問問他,這越重樓是誰家開的?」
越重樓的掌櫃柳三頭疼呀,這個小祖宗今日怎麼又跑來生事,見柳怡綢頻頻厲眼看來,滿是威脅,他擦了擦額上的冷汗,硬著頭皮道︰「回小姐,這自是柳家的產業。」說完乘著有新客進來,一溜煙跑了個魅影。
但柳怡綢並不生氣,反而轉向一旁的凌朝今,眉開眼笑︰「怎麼樣?就憑這是我家的產業,你就得給本小姐讓開!」
「是就是,誰稀罕,除了越重樓,滿大街都是酒樓,難道還是你家的?」凌朝今冷哼一聲,滿臉不屑。
「哎,你還真說對了,滿大街酒樓賣的酒都是我家的,只要我說一聲,哼哼,你還真喝不到一家的酒。」柳怡綢十分囂張。
凌朝今不以為然,掉頭就走。他還真不相信,一個小丫頭片子,不過是逞逞威風罷了。
下了越重樓,連景和恍恍惚惚走在大街上,往來的一切不再吸引她的好奇,也不再引起她的不適,此番下山,雖知遲早終會面對,卻不想這麼早就遇上,讓她措手不及。
好不容易平復心情,日頭已偏西。連景和斂下心神,想起昨夜與莊映眉商定的事,于是向路人打听王府比試諸番事宜。
比試在四月十五,也就是後日進行,場地設在王府外的一座錦光園里,參加的青年男子需先前往錦光園報名,基本情況符合了,有專門的人安排住處。
園子里報名分了兩處,即便如此,兩處桌前也排著長長的隊伍。
執筆之人簡略問了問姓名年齡,可曾娶親,念過什麼書,會使哪套功夫,連景和一一答過,執筆之人便記下「景和」二字。
跟在安排住宿的僕人身後,連景和注意到,能報上名的也不過十幾人,看來那幾個問題雖然簡單,卻也把一大批人淘汰了去。
不一會兒,連景和被分到了錦光園菊園的一間廂房里,同住的還有另外三人,三人年紀相仿,大約二十上下,其中一人身著深紫寬袍的是渝中城轄下通渝縣縣令的公子林方申,身著月白色衣衫的是薊城千重門的少門主鐵無靳,還有一人書生打扮,自稱是灃岩城的書院夫子雲出岫。
她原本以為這三人也是同她一般家世清白,無權無勢,卻不想再經過簡單認識後,才得知這三人中前兩人身份明顯不低,而那名自稱書院夫子的男子,看著並不簡單,看來這是王府的有意而為,讓各處來的人同處一處,以便日常考究,這渝莊王並非一介武夫,相反還心思縝密。
簡單相識後,連景和對這三人已大致有了個了解。雲出岫風流,鐵無靳爽朗,林方申溫文,只是不知道底細到底如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