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妹听了,就拿著學校開的證明,步行了五站地來到西去大街上,見路南果然有一家清真食品廠分廠,便毫不猶豫地進了去。一進辦公室,就見早有三位女學生在等候安排工作。那位中年男負責人依次看了證明說道︰「你們三位是初中二年級,柳玉妹是小學六年級。這樣,三位中學生金屏、史春燕、郭蕭蕭去糕點車間烤糕點,柳玉妹年齡小就去原料車間吧。」
玉妹初見那三位中學生,眼前一亮,那三位雖是形象迥然不同,卻都是二八妙齡的少女。就像公園里的百花雖然芍藥牡丹種類不同,卻各自都在花蕾初開時刻,芬芳吐艷,各有千秋。最先入目的一位叫郭蕭蕭,上身穿一件一字領學生藍 嘰布上衣,是同樣顏色質量的褲子,都是八成新。雖是春寒,那一套十分合體的外衣褲里穿的定是毛衣毛褲,不但不臃腫,在寒冷季節里越發顯得身材修長苗條,婀娜多姿。再看那張面孔,粉面桃腮,長眉秀目,五官極為精致。不過那眼神之中的兩點靈光,脈脈含羞,漆黑油亮自然卷曲的長發梳成兩條松軟的辮子,垂至腰間,那氣度不像現代的中學生,卻像古典的絹人。玉妹暗想,在這里竟然遇上了和彩蝶姐姐一樣,即同齡又清秀柔美的人。不過彩蝶姐姐人性隨和,平易近人。再看著郭蕭蕭,羞羞答答一言不發的樣子,對自己視而不見,倒像是不好接近的。
玉妹再看另一位,中等身高,身材偏胖,那張臉,白里透粉,皮膚又女敕又滑,仿佛薄的透明,一陣風就會吹破。五官生得端莊高貴,用爺爺的話形容就是豐盈適度,玉潤珠圓。上身穿一件一字領的棕色燈芯絨外衣,穿一條藍呢子長褲,腳上穿了一雙和郭蕭蕭一樣的棕色鹿皮鞋。濃密棕黃色頭發短至脖頸,用一條精致的粉色手絹系在腦後。自然站立時就顯得前挺後厥,胸部高聳,圓臀緊翹。一付高不可攀的姿態。讓玉妹見了立刻聯想到張晶晶,她們都不是小市民的女兒。不過張晶晶與自己有緣,這個叫金屏的,和那個郭蕭蕭一樣目中無人,玉妹從心里立刻拉開了彼此的距離。
玉妹最後才看了史春燕,見她身高足有一米七零以上,高挑的身材。因先看見她後身,是一位長腿縴腰,梳著兩條短辮子的女學生。玉妹想象著,史春燕一定也長著一張漂亮的面容。待她轉過身來,與自己四目相對,玉妹大失所望。心想,這個中學生,應該永遠只看見她的後身,那樣可以把她想象成完美的人。上天呀,你既然賜給她這麼完美的身材,為什麼只給她一張平凡的面孔,讓她在兩位女同學面前黯然失色呢?
玉妹正在胡思亂想,那位負責人說道︰「我帶你們去各自的車間吧」
負責人將玉妹帶進原料車間,頓時,迎面撲來一股股騰騰熱氣。玉妹見一條十幾米長兩三米寬的面案有十幾名只穿著一件單衣系著圍裙的工人,各自揉著一團面。玉妹眼尖,心中一陣恐懼。暗想,這世界太小了,真正是冤家路窄。自己跑到這麼遠的一家工廠來參加工作,偏偏遇到班里斗爭她最激烈的一名男學生趙學兵,那趙學兵平日上學,自由散漫慣了。上課說話,不按時完成作業,為此玉妹的確沒少批評他。原來六二班是先進集體,趙學兵並不敢公開和玉妹對立,因為沒有人支持他,沒想到校長、老師都被打倒,趙學兵就以為報復玉妹的機會到了。天時地利人合。在趙學兵的倡議下,打倒玉妹這個小當權派的戰爭就爆發了。班里竟有十幾名同學加入了這場戰爭。玉妹在車間里初次見到趙學兵,心里直打冷戰,學校門口那一幕被圍攻,像惡夢一樣清晰地映出腦海,她剛想逃離出車間,就听那位廠辦公室負責人說道︰「同志們,今天又來一名新學生,她叫柳玉妹。今後請大家多指導她,讓她和你們共同工作。小尹,柳玉妹就交給你啦!柳玉妹,這是尹瑞英班長,你要服從她的分配。」
玉妹正要轉身走,決定離開工廠。就听尹瑞英說道︰「柳玉妹同學,我代表全班的工人師傅歡迎你到我們車間參加義務勞動。現在,你先跟我去庫房,領一件圍裙和套袖。」
玉妹見那尹瑞英,二十幾歲年紀,五短身材,四方大臉,乍一看很不秀氣。再細看,那張偏大的臉五官端莊,雪膚花容。玉妹暗想,難怪常听人說,一白遮百丑。這位女班長,雖無傲人的身材,五官長的也太生硬,無法和一同進廠姓金、史、郭的三位女學生相提並論,可她的肌膚也算女性中的佼佼者了。
玉妹領到工作服隨尹瑞英回到車間,尹瑞英來到面案前說道︰「柳玉妹,你就在我旁邊干吧。給你一塊小面團,你先學習揉面。咱們的技術操作雖是簡單,但是個體力勞動,沒有力氣還真的干不了。這做糕點的面,吃到嘴里應該是油酥松軟的。咱們班負責和面,是做糕點的第二道工序。第一道工序當然是配料啦,那可是技術,是秘方,不是哪位師傅都可以干的。話又說回來了,咱們雖是干的簡單的體力勞動,但是也有勞動技巧,也有技術標準。這面要和到什麼程度都是有標準的。」
看起來容易做起來難,玉妹一上手,方知不像看別人干得那麼簡單。何況這班里的十幾個人只有兩名是女工,這面團才揉了一兩分鐘,玉妹自覺已使出全身力氣。汗流浹背不說,已經筋疲力盡了。尹瑞英看在眼里說道︰「你這孩子看起來嬌嬌弱弱的,倒肯賣力氣。你這樣干法,明天就累得下不了床啦。其實什麼重體力勞動也都是有技巧的。四兩能撥千斤,我教教你吧。」
玉妹正要听尹班長講和面的技術,忽听面案對面的趙學兵說道︰
「柳玉妹,你瞎了吧!看你那笨樣兒,除了會和我們男同學犯橫,你還有什麼本事?」
玉妹見他當眾羞辱自己,氣不打一出來,又想,不是冤家不聚頭。自己當時即然看見了他,又沒選擇離開,這樣的羞辱就是在所難免啦。自己若也當眾與他爭執,誰知他會說出什麼更難听刺耳的話。只好忍氣吞聲一言不發。
這邊,柳玉妹雖是一言不發,對面趙學兵的一席話卻勾起工人們的好奇。一位男師傅問道︰「原來小趙和小柳是同班同學?」
趙學兵回答︰「何止是同班同學,柳玉妹還是我們班走資本主義的小當權派。不過,上學期已經被我們革命學生打倒啦!我們還給她打翻在地再踏上一只腳。她當時被打倒時可狼狽啦。那天我可是痛痛快快地出了一口氣。」
尹瑞英听了反駁道︰「這麼說,凡是有一官半職的人,都要被打倒?你這個男孩子,我看你頂多十三歲,怪不得你長的矮小,都讓壞心眼兒給壓住啦。在我這里參加勞動,我可也是班長,負責給你分配工作,也還要不斷地把你的工作表現匯報給上級領導,是不是也要把我打翻在地再踏上一只腳啊?」
趙學兵一時不知道怎麼回答,又听尹瑞英說︰「小趙同學,你給我听好,這里可不比學校,我們工人階級只喜歡任勞任怨,不偷奸補耍滑的學生,可不需要打架斗毆的小混混。再說,柳玉妹是殺了你爸還是砍了你媽,讓你恨得像不共戴天的仇人?從今天起,你再當眾說一句不尊重柳玉妹的話。我可真下驅逐令啦!」
玉妹听了眼含熱淚,悲喜交加。悲的是,自己剛逃離學校的生死劫,又冤家路窄,偏在這麼遠的工廠,又與領頭害她的人日日相對。喜的是,尹班長僅與自己一面之交,就肯仗義執言。維護了自己這個弱者。從內心深處對尹瑞英感激不盡。
已到人間四月天,玉妹盡心盡力在食品廠不知不覺中干了兩個月,其間,她到過所有車間參觀,知道了各種糕點的制作工序。無意中見到金、史、郭三名女中學生始終在做薩其瑪車間,她過去本想打個招呼,但見她們三位沒有一個人看她一眼,也就視而不見。心想這一面之交,別人憑什麼理你,你又何必多此禮貌讓別人厭感呢?這一輩子也許也沒機會和她們三位有任何關聯。
玉妹每月領到了六元人民幣,兩個月她沒休息過一天。那趙學兵雖是在車間里不敢公開地再羞辱玉妹,可冤家就是路窄,玉妹到食品廠的小餐館去吃早餐,也會在那里踫到他。每次相遇,趙學兵也不管餐館里有多少人,當眾就大聲驚叫︰「撿破爛,修鞋匠的女兒也喝得起一碗紅豆粥?你的錢從哪兒來的,是不是你爸爸從爛紙里撿到了別人掉的人民幣。真是的,這餐館兒是你這種人來的地方嗎?」。
玉妹本就靠這碗熱粥充饑取暖,心想,反正我也領教你這種軟欺硬怕的人啦,我不會因你的一席話棄粥而去。我的目標很明確,我需要這份工作,我需要這每月的六元錢。可天有不測之風雲,國家下發了通知,所有的學校讀要恢復上學。玉妹下定決心就是想留在這家工廠工作,沒有了求學的願望。眼看著金、史、郭和趙學兵都離開了工廠,自己遲遲不肯離去。尹瑞英見了說道︰「看來,柳玉妹在這里干出了感情,不想走啦?」
那玉妹听了淚水奪眶而出,哽咽不止。語不成句,抽泣道︰「尹班長,求求你啦,讓我留下來當工人吧。我會很努力很努力工作的。」
尹瑞英听了,搖搖頭,掏出自己的手絹替玉妹擦掉落到兩腮的淚水,挽著她的胳膊往車間外送。邊勸道︰「你真是一個還沒涉世的小孩子,滿打滿算也不到十三歲。不是當姐姐的不留你,這第一,工廠是不允許收童工。這第二,你的年齡小,就不要對自己絕望。不論你和同學們發生了什麼過節或摩擦,都要回到學校去學文化。這世界大的你想象不出來,等你身體發育成熟,最好大學畢業了。那你就不會留戀這里的繁重又簡單的體力勞動,你怎麼就不能成為大有作為的人?現在你是一葉障目,不見泰山。目前你不但不能留在這里當長期工人,而且應該盡快離開這里,去為了遠大的目標努力學文化。我因為只是初中畢業就參加了工作,在工廠只能先干簡單的體力勞動。我都二十四歲了,還想辭去工作重新上學校,學習更多的文化知識。我才不想害你,耽誤你一輩子前程。」
玉妹不死心還想做最後的努力,懇求道︰「尹班長,就讓我留下來吧,我決不後悔當一輩子體力勞動的工人。」
還有幾位工人師傅一同出來送玉妹,一位老師傅勸道︰「小玉妹,我們都知道你是很努力工作的,任勞任怨,我們也都舍不得你走。可這里的確不能用童工,再干下去會把你累垮了。你才是一名六年級的小學生呀,還是好好回學校讀書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