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不其然,小臉上不一會兒就開始吧唧吧唧地掉眼淚,我瞥了她一眼,終于敗下陣來,用袖口給她胡亂地擦了兩下,袖子一瞬間變得黏糊糊的,我惡心地把手放遠了些。
看著丫頭驚訝地愣在那兒,眼淚還是不自覺地串珠似的掉下來,我莫名煩躁,心情早就被趙初越弄得一團糟,這下只想趕緊回房休息。站起身來,有些不穩地往殿外走,方才摔的地方已經隱隱痛到骨頭里去了。
「晴公主!奴婢不該瞞您的,奴婢、奴婢確實是犯了事兒的!」丫頭終于忍不住了,帶著哭腔說道。
我轉過身去看她,靜靜地等待著她的下文。
「奴婢也不想的,但一天只啃了個白.面饃饃,又、又正好看到廚房里沒人,就……就……」癟著嘴,顯得既害怕又委屈。
我無語,這丫頭以為這是哪兒,餓了就偷吃還有理?要不是被我們撞見,保不齊早被打死了。
綠蘿沒有主意地看著我,顯然是想听我的決定。我輕輕搖了搖頭,示意她先別忙,再問問清楚,于是綠蘿繼續問︰「你叫什麼?」
「奴婢叫木桃。」
「原先在哪兒伺候的?」
「在、在榮妃娘娘那兒打掃院子的。」
我跟綠蘿對視一眼,看到彼此眼中都有些復雜的神色,她繼續問道︰「你的事兒必定不會就這麼算了的,一會兒若是榮妃娘娘的人來了要領你回去,你該如何?」
丫頭听了,竟在我面前直直地磕了三個響頭,那聲音听得我都硌得疼,抬起頭來早已是淚流滿面︰「奴婢知錯了,再也不敢犯了,求晴公主救救木桃,給木桃一條生路吧!若奴婢被拖了回去,那便是真的沒了活路!晴公主宅心仁厚,奴婢一定永遠記著公主的恩德,做牛做馬絕無怨言!」說完又啪啪地磕了幾個頭。
看著丫頭額頭上血紅血紅的,我也不禁心軟,畢竟是21世紀的新新青年,就算到了這兒,人.權之類的想法也是根深蒂固。
我走過去拉起她,幫她抹了抹眼淚,領去給綠蘿,意思就是我留著她了。綠蘿為難地看著我,似乎是勸我不要收這個麻煩,但既然已經決定了,我也不再多想,拿過桌上的紙筆寫下‘把她放在我身邊吧’,于是相信綠蘿的辦事能力,轉身離開。
獨自回到房內,看到床就毫不猶豫地悶頭撲下,用枕頭蒙住整個腦袋。
天吶,有些事兒我真該好好想想了。
趙初越。
這個男人我現在應該怎麼看待?三皇子?哥哥?抑或是愛慕者?怎麼想都不對勁,我也只不過是一縷佔了他妹妹身子的游魂,沒有那青梅竹馬兩小無猜的十幾年的記憶,也難以代入那種骨血相融的情感。
我不是趙初晴,體會不到她的心情,也沒有權利為她作出決定,我甚至沒有那個立場去听趙初越喊出那句話。然而,當一切都擺在眼前,又該如何面對?
趙初越是用盡全力對他疼惜了十二年的妹妹喊出的那句話,現在卻被我這個外人佔了便宜,那他這些年的掙扎又是為了什麼呢?
我突然自責得無可復加,想到那個男人痛苦的眼神,壓抑的話語,謹慎的擁抱,突然有種強烈的**想要告訴他真相,想要大聲告訴他,他最愛的妹妹早就死了,就在他默默守護的幾個日夜里,他的妹妹早就不可能再睜開雙眼了,醒過來的是我,是蘇妙!他心心念念的趙初晴早就被不知道哪兒來的陌生人取代了,再也、永遠也不會再回來了!
頹然地閉上眼,我忽然累得什麼都不想去思考,什麼都不想去應付,只想小聲地、默默地獨自活在世界的某一角,哪怕不再有人想著我,念著我,也好過背負如此沉重的感情。
應該告訴他真相的,對嗎?
手下握緊,我暗暗地下了決心。
晚上綠蘿替我寬衣的時候,我的膝蓋不小心硌到了床沿,頓時疼得倒吸一口涼氣,綠蘿忙問我怎麼了,我把膝蓋露出來給她看,這下不得了,她大驚小怪地拿來一堆瓶瓶罐罐的要往上敷,我也就由著她。
綠蘿也沒問這傷是怎麼弄的,只是低頭仔細而小心地上藥,涂抹均勻以後輕柔地按壓著,以便藥效可以早些出來。本來我松懈地靠在床頭,但當綠蘿按到某一處時,突然一陣針刺般的疼痛直襲大腦,身體反射性地彈跳起來。
綠蘿也被我嚇了一跳,忙停手問道︰「公主怎麼了?是綠蘿按得重了?」
我怔了一會兒,慢慢對綠蘿搖了搖頭,隨即憑著記憶伸過手去觸踫剛才那個地方,用力一按。這下是踩到雷了,驟然從膝蓋傳來的疼痛差點讓我翻下床去,整個人蜷成一團抽搐不已,心窩仿佛都在狠狠地被刀子剮。
綠蘿嚇壞了,著急地圍著我轉︰「公主?公主這是怎麼了?別嚇奴婢啊!公主且忍著,奴婢這就去請張太醫過來!」說著轉身跑了出去。
漸漸地,疼痛平復了下來,我虛弱地癱在床上,幾乎是大汗淋灕,只剩下喘氣的力氣了。這也太坑了,怎麼能痛成這樣?
大口喘著氣,我看見綠蘿急急忙忙地帶著張承明過來了。老頭兒還是一副畏首畏尾的樣子,他剛想要向我行禮就被我抬手阻止了,綠蘿忙拉著他到我身邊,聲音急得都變了調︰「張太醫,您快看看公主怎麼了,剛才還好好的,一踫膝蓋怎麼就突然不對了呢?」
老頭兒看見我這幅要死不活的樣子,神情也漸漸嚴肅了起來,不多廢話,伸手來探我的脈,過了一會兒又問綠蘿是哪里出了問題,听了答復後有些為難。我翻白眼,你都這年紀了還男女授受不親?于是艱難地撩起褲腳露出膝蓋。
老頭兒看了,謹慎地伸出手觸踫了一下膝蓋處的骨骼,似乎是沒發現什麼異樣,又用手輕輕地圍著我的膝蓋按了一圈,等踫到那一處時我又感受了一次噬心蝕骨的痛楚,咬得牙根都在發疼。
老頭兒咦了一聲,似乎是發現了什麼,對準那處又試探性地按了按。我抖成一團,喉嚨發不出聲來,痛楚無處發泄,只能恨恨地詛咒著他。只見老頭兒愈發困惑了,皺著眉頭開始沉沉地思考起來。
我好像剛從水里被撈上來一樣,爛泥似的攤在床上,耳邊只听得老頭兒猶豫地說道︰「晴公主,您這膝蓋似乎不大對勁啊,里面像是藏著什麼東西。」
我疑惑地看向他,老頭兒也是一副困惑的樣子︰「按理說這伏兔穴是凹狀的,可晴公主這兒卻有些不一樣,像是硬塞進去了什麼東西,按下去也是會硌著。晴公主會如此疼痛,大約就是因為此處了。」
別老扯這些有的沒的,到底該怎麼辦,給個準話呀。
老頭兒繼續道︰「伏兔穴也是個要緊的穴位,若是亂來,公主只怕日後走路都有困難啊!」
這麼嚴重?我的心沉了下來,事情真是走了一樁又來一樁。
「晴公主平日是不是覺著走路不大協調,偶爾有個摔著踫著什麼的?」
嘿,這是說我左右腦不協調?略微有些生氣,不過突然想到這兩天連摔兩跤,眉頭也慢慢皺了起來。
——太醫可有辦法知道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這……可以是可以,只不過公主必須忍受割開皮肉的痛苦,這可不是玩笑話呀!」老頭兒擦擦汗。
……听著也太驚心了,這兒也沒個麻醉的,是要生生地整死人吶。
「若晴公主不想取出那東西,其實也無礙,只要平日里多注意,別磕著踫著了那兒就好,不過也是不能劇烈跑動的。」老頭兒謹慎地看著我建議著。
我考慮著,過了幾分鐘又在紙上寫下。
——張太醫還是按著自己的想法來吧,我也很想知道膝蓋是怎麼了。與其拖著,還不如一舉除了這禍根。
老頭兒點頭哈腰地說是是是,剛想讓他下去,他又小心地說道︰「晴公主您看,這事兒要不要支會三皇子一聲?」
我沉默了一會兒,那種煩躁的感覺又上來了,于是一邊不耐地搖頭一邊揮手讓他下去。老頭兒下去以後,綠蘿就淚光盈盈地跪在我床邊,哭腔濃重︰「公主,都是奴婢的錯!如果奴婢能早些發現,這隱疾就不會被拖到現在,都怪奴婢平日里伺候得不夠用心,才會讓公主變成這樣……」眼楮已經紅得不成樣子。
我模模她的頭,讓她起來。這孩子,哪能什麼事兒都往自己身上攬呢,這次的事情更是跟她八竿子都打不著一邊。
——現在發現已經算是好事,若真是到了以後出了意外,我豈不是沒處哭訴?好了,我也累了,這便熄燈吧。
綠蘿抹了抹眼楮,說了聲是,便伺候著我躺好,熄了燈以後自己也回房了。
在黑暗中睜大著眼,我毫無睡意。想著嗓子的事,膝蓋的事,榮妃的事,甚至木桃的事,還有,趙初越。
或許這個時空真的在排斥著我吧。我默默地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