膝蓋的事兒不想拖,第二天我就把老頭兒拽過來了,他提著一堆工具也是汗涔涔的,弄得我也緊張起來。
張承明有點兒我的私人醫生的意味,從小到大都是他給看的病,在我殿里出出入入的純屬正常,所以這陣子的事也沒驚動其他人,一切低調行事。
古代畢竟是古代,即使是要進行這麼大型的手術,也就是在我的床榻上,再靠著老頭兒手里的幾把看起來很不專業的小刀。成不成功是一回事兒,待會兒感染了就好玩了。
平躺在榻上,屈起左腿,為了防止一會兒受不了疼痛而掙扎,我讓綠蘿用緞子把我的手腳綁在床上,蒙住眼楮,口中塞著布條避免咬到舌頭。一切都準備好了,我能做的就只是等待著左膝處冰冷的金屬觸感。
估計是怕我等得久了更緊張,老頭兒看我準備完畢,刀子立馬就下去了,那個迅速,那個果決,我狠狠地咬住布條,冷汗瞬間爬滿了脊背,膝蓋仿佛都不是自己的了。
清晰地感受著冷.兵.器帶著特有的銳利寒氣一舉橫切入我的皮肉,毫不留情地在里面攪動、翻轉著,我的手拼命地抓著床沿,指甲在壁上劃出深深的刻痕,腳趾不自然地蜷曲,整個人在榻上猶如擱淺的魚兒,恨不得立刻昏過去才好。
也不知過了多久,似乎是幾分鐘,又仿佛是過了幾個世紀般漫長,那些令人發瘋的刀子終于撤走了,取而代之的是挾著溫和清涼的藥膏的繃帶,一圈一圈地將傷處包裹好。我又是一陣陣冷汗下來,傷口不縫合,就這麼直接上藥膏裹起來,果.露的皮肉被直接地刺激到,我猜自己此刻的臉色一定精彩極了。
蒙住眼楮的布條被小心地解開,我半眯著眼茫然地看著殿頂,有些反應不過來。
「公主竟是如此堅強隱忍,老臣見過那麼多的病患,此刻也是著實佩服啊!」我倒是想喊啊,可能行麼?費力地轉頭向聲源處看去,老頭兒在事先準備好的銅洗中清洗著雙手和刀具,那水早就被染成深深的紅色。我有些暈血,閉了眼不去看,听得老頭兒繼續說道︰「老臣知道公主今日是累著了,但此事著實蹊蹺,拖延不得呀,公主左膝處……竟是藏著一根銀針!」
我詫異地睜眼,只見他手里用布條包著什麼東西,仔細一看還真是一根一寸長短的針,銀色的光澤即使在大白天也感覺在冒著寒氣。我用眼神詢問著老頭兒,他也表示一頭霧水,我示意他把東西拿近點,在綠蘿的攙扶下起身仔細觀察起來。
這是一根沒什麼特別的銀針,無論是長度、形狀還是色澤,都屬于不起眼的那一類。我拿起來細細地看,還是看不出個所以然來。
「晴公主,恕老臣直言,這銀針嵌到膝蓋里,可不像是什麼自然之事啊。」老頭兒也頗有些擔憂地看著我。
我看了他一眼,沒有做什麼表示。
這……是讓人給硬生生地插進去的?
全身仿佛被置入冰窖,冷氣直直地滲透到骨子里去。我,好像是真正觸踫到了這個大染缸的邊緣。
老頭兒和綠蘿都謹慎地候在一旁等我的反應,我把銀針包好,抬起頭對他們做了一個噤聲的手勢,兩人都會意地點了點頭。即使雙手無力,我還是堅持著拿起筆寫道。
——張太醫可曾見過類似的玩意兒?
「見、見是見過的,不過這類銀針著實普遍,繡工們做些手上的活兒都得用到它,娘娘們有時興起了也會要一些來。」
——依張太醫看來,這銀針是何時埋進去的?
老頭兒緊張地擦擦汗,仿佛有些不願意卷入這事兒,但還是開口道︰「老臣眼拙,卻是看不出個真切,但藏了很久是顯然的,這銀針幾乎是跟皮肉連在了一起。」
我起了一身雞皮疙瘩,都不敢想這玩意兒在身體里匿了這麼久。
——那膝蓋是無礙了嗎?
「既已經取出了禍害,只要公主多調養一段時間,想必對日後是沒有影響的。」
听到這兒我才輕松了一些,好說歹說也是及時發現了,這具身體年齡尚小,身子骨兒還沒發育全,後天保養還能有效果,要是等到大了才發現,那可真不敢想。
出神地看著膝蓋處已經被染成一片嫣紅的繃條,我有些後怕地抖了抖。老頭兒估計是發現了我的異樣,殷勤地說道︰「晴公主莫擔心,老臣這兒藏著幾瓶雀苓膏,由幾十種緩解疼痛的藥草提煉而成,只消抹上一兩日,功效立現,保準傷口不再疼痛。」
瞥了他一眼,老家伙怎麼突然變成推銷的了,止疼的藥膏我當然會要,他這麼狗.腿做什麼?
要了幾瓶給綠蘿,老頭兒喜滋滋地回去了。我把包好的銀針放入床邊的暗閣里,只覺得它時時刻刻都在提醒我要提防,要小心,這里可不是你這個女敕丫頭可以隨處玩耍的地方。
事實證明推銷的就是推銷的,話再漂亮也都是唬你的,老頭兒的藥膏我擦了不僅沒好,反而火辣辣地疼。原本以為這是在愈合的征兆,結果時間一長傷口竟然開始潰爛,我憤怒地把老頭兒揪過來重新包扎,問了才知道這是他在試驗期的新品種,敢情是拿我當小白鼠了?真是奇人,該大方的時候膽賊小,該謹慎的時候膽子都快通天了!
拜這位奇人所賜,我現在完全下不了床,腿動一動都困難,更別提走動了,照這樣看來,沒個把月的是別想踏到實地了。灌了口茶,我反復提醒自己要平和,要冷靜,別忍不住把那勞什子的雀苓膏甩到老家伙臉上。
下午的時候賢妃又來了一趟,跟我說進學堂的事,我這才想起這檔子事。最近雜七雜八的事情太多了,弄得我也糊里糊涂的。
見夫子的日子是在兩天後,趙國拜師是要行大禮的,更衣叩首听取教誨幾乎要用上個把時辰。也好在我身子弱是出了名的,此次只是簡單地走個流程就好,那些繁復的禮節已是能刪就刪。但我的膝蓋……
賢妃見我一臉為難的樣子,擔心地問道︰「怎麼了?」
我掀開被子給她看左膝的傷處,她看見厚厚的繃條嚇了一跳,忙問發生了什麼事,我告訴她是路上走著不小心摔了,也不知她信了沒,只不過神色有些奇異,頗有些審視地盯了我半天,我東看西看地混過去了。小破孩兒在娘親面前說謊壓力就是大,覺得娘親什麼都看得穿。
因為我膝蓋的緣故,拜師的叩首也是不可能了,那難不成讓我坐著行大禮?正想著,賢妃忽然說道︰「既然晴晴下不了地,不如就讓越兒代行了這禮吧?」
我听了,忙不迭地搖頭,這會兒是真不想跟趙初越有什麼牽連了,我還沒調整好呢。賢妃若有所思地說道︰「也是,這未免對周大人太不尊敬了。這樣可好,讓哥哥背著晴晴向夫子行禮?」我的臉一定青了,那還不如讓他幫我行了禮。
只不過再推辭的話她得懷疑了,于是我硬是梗著脖子點了下頭,心中欲哭無淚。
兩天蹭得就過去了,我一早就被綠蘿拉起來更衣,從頭到腳開始往上罩各種東西。都是些繁瑣冗雜的事,于是向賢妃多要了幾個人,木桃沒讓她打下手,她還沒習慣干這些事兒。
迷迷糊糊地任他們折騰,我睡意朦朧地坐在鏡台前的凳子上,只覺得隨著時間越長,腦袋上身上壓得東西就越多越沉,睜眼一看,喝啊,這是趕著要出嫁吶!黑線地扶了扶快要滑下腦袋的玉鈿,這趙國把拜師看得也太隆重了吧,穿得花枝招展的見老師影響多不好!
不過也只是月復誹,我被一群人整理好後,就端坐著等趙初越來。
咦,好像有什麼不對勁的地方?我打扮地如此隆重,然後待在房里等趙初越來……背我?!突然冷汗一陣陣的,真想立刻在眾人驚嘆的目光中壯士斷腕般地立起來,說你們看想站還是能站起來的。
但想總歸還是想,我面無表情地看著趙初越推門進來,覺得人生中最難熬的時刻也不過如此。
他似乎很喜歡白色,就像他給人的感覺一樣,清澈、溫潤,也好像是只有他,才能賦予這種最純粹的色彩以最準確的定義。
我看著他平靜無瀾的面孔,說不上是什麼滋味。他仿佛還是那個好哥哥,那個溫和的三皇子,好像一切都沒有發生過。然而他眼底的那種冷寂,那種看著我仿佛是陌生人的漠然讓我全身冰冷。
我依舊面無表情地看著他一步步走近,在我面前立定,屈腿示意我上來。我攀上他的肩膀,以便他把我背起來,隨即雙手繞上他的脖子。
畢竟知道我們倆不是真兄妹,而且有那事橫在中間,這種姿勢對我來說已經是親密到不行,還從沒跟李旭以外的男人這麼親近過,所以也不自覺地開始屏息凝神,不敢跟他的背靠太近。他倒似沒什麼不自然的,手該放哪兒就放哪兒,眼楮該看哪兒就看哪兒,弄得我更加不自在起來。
似乎是踩到了什麼東西,他一個趔趄身形不穩,晃得我差點掉下去,我連忙抱住他的脖子吊住自己,穩住以後松了口氣,不禁又暗暗埋怨他一個武功在身的大男人平地上也走不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