旌旗半卷,萬馬齊囂,烈日長空下的大軍氣勢如虹,站在點將台上看著恢弘的將士,听著他們呼喊著震耳欲聾的口號,湯楓的心也隨之顫動。仰望長空,透過雲層注視著萬里河山,胸中涌起了巨大的征伐殺戮,他要帶著滿腔的戾氣與怒火決戰到底,不死不休。這一刻,他的心中只有仇恨。隱忍多時的恨意,讓他此時看起來分外的森凝與冷酷,他高高的舉起長劍,一指蒼空,聲音肅然低沉︰「出發!」
長風鼓動著軍旗,寒光照射著鐵衣,一身軍甲的湯楓在臨近出城的瞬間,回眸看向城樓。遠在城樓上的齊笙搖搖的對他一笑,伸出右手,做出勝利的手勢,沖他喊道︰「必勝!」她喊的聲音並不大,可湯楓原本冷峭的面容卻微微緩解,隨後轉過頭來,開始了他的征程。
湯楓走後,滄源城內事務一切歸左懷管理,齊笙被分配到陳顯手下做事,可能是湯楓臨走時的吩咐,左懷對她照顧有加,還專門指派了兩個人隨行保護,陳顯也都安排一些輕松地工作叫她來做,而且如果有一些小的人員調度也都不予過問,全權交由齊笙,這讓齊笙有很大的發揮空間,所以齊笙在軍中有很寬的管轄範圍,雖然都是一些瑣碎的事情,可齊笙卻樂此不疲,還很自覺的給自己的職務取了個名字︰政委。
而齊笙所做的事並沒有特定的,有時會定期統計一下糧草以及軍械的損耗,這是陳顯最先交給她的,本來只是叫她監督一下,卻沒想到齊笙很快上手,後來更是設計了一張表格,將每次所消耗和進入的數量表明,看起來更加簡明易懂,而且便于對比每旬的消耗情況。陳顯見此又安排了別的事情叫她做,而她竟然也是游刃有余,看的陳顯連聲嘖嘖,雖然對她的能力有了認可,但陳顯還是只是交給她一些輕松簡單的工作,這讓齊笙很是郁悶。因此閑來無事時就和士兵們聊聊天,下下棋(當然是五子棋),有時還會幫士兵們寫家書,這讓齊笙在軍中有了很廣泛的群眾基礎。很快軍中上下就都熟識了這位個子不高,面容可愛,笑容可親的雷鋒雷政委。
軍中都是些血氣方剛的青年,不免有些年輕氣盛,稍有不和就會大打出手,齊笙作為政委當然出面調解,可並不是每一次的爭執都會和解,因此齊笙在場中搭了一個擂台,讓有恩怨不能和解的士兵到台上公開決斗,打過斗過之後此事就算了結,這種方法受到了廣泛的擁護,最後竟演變成軍中比武切磋的場地,齊笙做裁判,有時候遇見自己擅長的技藝還會和士兵們一起比試,比如射箭和槍法。
齊笙在軍營里混的可謂是風生水起,最近還收了兩個小兵做徒弟,听著他們一口一個師傅的叫,齊笙有點飄飄欲仙了。
這天吃過午飯,齊笙照例在軍中閑逛,遠遠就看到兩個士兵蹲在地上一邊吃著飯一邊下五子棋,齊笙有些得意,沒想到臨時興起的一件事,這會就成了全軍熱愛的游戲了,連吃飯都不忘,就想走進觀摩一下他們的戰況。
「對了,涇國最近發生的事你听說了嗎?」。甲下了步棋,拿起碗筷時說道。
「什麼事?」乙扒了口飯含糊的問道。
「廢太子齊域謀反被殺,涇皇身中流矢,命在旦夕,涇國現在好像是四皇子齊勛在主持大局。」甲拿著筷子點了點。
齊域謀反?齊笙的腳步頓住,側耳仔細的听他們講什麼,不過內心卻若有所思︰她以前所看到的太子是個看起來雍容出眾,但卻有點優柔寡斷的人,說他謀反,感覺他還真沒那個氣魄,況且涇皇那麼寵愛他,他為什麼會謀反,而且前不久在軍中可是听說齊勛通敵叛國來著。想著不禁面露疑惑。
「听誰說的?怎麼回事?說來听听。」乙擱下碗筷,盯著棋局問道。
「你知道我和看守總營大帳的守衛老張關系不錯是吧?我听他說的。」甲得意的說道。
「哼,跟大帳守衛關系好又怎樣,陳大人手下的老王還和我拜把子兄弟呢?」乙不服氣的說道。
「你厲害,你厲害,行了吧,你到底听不听?」甲哼哼道。
「那你快說啊,真掉人胃口。」
「我跟你說啊,就在那天,哪天來著,哦,就是高希煥派人封鎖攬春樓的那天夜里,涇皇命人連夜提審了齊勛,卻沒想到,原本證據確鑿指正齊勛通敵叛國的事突然來了個大逆轉,所有不利的證據證詞都指向了齊域,說他什麼勾結外敵,陷害忠良,尤其是那個辛滿的當堂翻供,辛滿你知道嗎?就是當初齊勛的心月復,結果站出來指正齊勛通敵的那個,听說他是被逼的,他指責廢太子齊域抓了他的家人脅迫與他,逼迫他背叛齊勛,說出不利于齊勛的言辭,更指責齊域,不守信用,明明他已經按照吩咐說了那些話,卻依然沒有放過他的家人,結果不到片刻,就有人在齊域的私牢中找到了辛滿一家十三口的尸體,哎呦,那個慘吶,辛滿當時都哭到吐血,然後一個個不利于齊域的證言都被擺上桌案,什麼結黨營私啊,草菅人命啊,欺君罔上啊,罪名多著呢,這個齊域,還真是,嘖嘖…」
「那後來怎麼樣?涇皇下旨逮捕齊域了嗎?」。乙驚奇的問道。
「沒有。」甲搖搖頭︰「涇皇說不能只听信一面之詞,證據不足,所以當即下令,暫停審案,重新徹查,並將齊勛齊域各自遣回宮看守,嚴令禁止他們外出見客。」
「那當初齊勛被抓的時候不也只是一面之詞嗎?這也太那啥了吧?」乙撇撇嘴,一臉的不屑。
「誰說不是呢?可沒想到…」甲拉長了聲音,一臉神秘︰「可沒想到,第二晚齊域不知接到了什麼消息,竟然帶兵闖宮,被禁衛軍圍困後,竟與禁衛軍廝殺了起來,場面混亂不堪。」
「然後呢?」
「然後就听說,混亂之中有人高喊,廢太子要謀反奪位,涇皇下令格殺勿論,而本該被保護在正揚宮的涇皇突然跑出來阻止齊域的襲宮,卻被突如其來的流矢射中,當場昏迷,後來的事就很簡單了,齊域帶兵闖宮,意圖謀反,被當場誅殺,涇皇身重利箭,昏迷不醒,所以被軟禁的齊勛應眾大臣的要求,出來主持中饋,那個一呼百應。哎哎,你怎麼悔棋,別動,不帶這樣的。」甲攔著乙,去奪他手中的棋。
「我子沒落下去,這不算悔棋。你給我放手,听到沒?」
「我都看見了,明明落下去你又拿起來了,快放下,不然我跟你去擂台上決斗。」甲撂下碗筷,站起來捋起袖子。
「決斗就決斗。」乙也不甘示弱的站起來,氣勢洶洶的看著他。
「啊,正好,雷政委也在,雷政委,你來給我們做裁判。」甲一抬頭看到了站在不遠處的齊笙,沖她喊道。
「好,你們打吧,不要去擂台了,就在這打,看誰先把誰撂倒,打吧。」齊笙站在不遠處,意興闌珊的指揮著他們。
「政委你好像興致不高啊,以前你很樂意看別人打架的,不打也會被你鼓動打起來的,怎麼這次…」乙有些迷惑的問道。
「說什麼呢?」齊笙對他揮拳恐嚇︰「我是樂意看到你們互相切磋,增進武藝。」
「哦,是,是。」
「喂,剛剛你們說的是真的嗎?」。齊笙看著他們遲疑的問道。
「嗯?哦,是真的,當然是真的。」甲連連點頭。
齊笙垂下頭若有所思,半晌抬起頭發現那兩人還都齊刷刷的看著自己,連忙擺手道︰「不用管我,你們要打就打。那個誰,你不是怪他悔棋嗎?下棋不帶這樣的,一定要教訓教訓他,還那誰,你不是說你沒悔棋嗎?男子漢大丈夫,怎能受人冤枉,打他。」
兩人對著齊笙,齊齊「哧」了一聲,轉過頭拿起飯碗接著下棋去了,齊笙模模鼻子,暗暗笑了一聲。
孤寡的涇皇躺在床榻上,嘴唇微微顫動著,卻沒有一點蘇醒的痕跡,皇後莫秋言仿佛一瞬間老了十歲,怔怔的看著床上的人,一臉蒼白呆滯,許久又听到殿門打開的聲音,莫秋言依舊一動不動坐在床邊,毫無所覺。
一身素衣的楊師雅冷冷清清的站在不遠處,依舊如往日一樣清高孤絕,面無表情。她淡淡的看著床榻上的兩個人,又似乎沒有看到她們,身後有宮人徐徐的進門來,端上飯菜,放在床邊的幾上,有宮人想要上前去扶涇皇服用湯藥,卻被莫秋言冷冷的伸手拒絕,宮人抬頭看向楊師雅,卻見楊師雅並無半點表情,只冷冷的旁觀,殿內人數眾多,卻感覺處處透露著寒氣,毫無聲息。
半晌,楊師雅淡漠的轉身離開宮殿,宮人們隨之魚貫而出。
殘月半掛在曲延的老槐樹上,一身黑袍的齊勛昂首仰望著那半邊殘月,如雕塑般佇立不動,一身淡淡青衣的楊行之緩緩走近,在距他大概兩步的地方停住,也是不言一語的看著遠方出神,許久才低低的嘆了一聲。
齊勛微微側首輕輕問道︰「你來啦,一切還順利嗎?」。
楊行之點點頭︰「一切順利。」
「行之,你說我成功了嗎?」。齊勛淡淡的笑著。
「成功了。」楊行之看著齊勛帶著薄薄清冷之色的笑意,覺得成功兩個字是那麼的苦澀。
「可是為什麼我總是高興不起來,母親看起來也不是很高興。」齊勛微微皺眉。
楊行之抬頭看了看面前的槐樹,想起了齊勛的過往,想起初到軍營的他蒼白孤弱的如同失去了靈魂的布偶,只是眼中卻暗藏洶涌,時時警惕,對所有人拒絕,那時的少年想必很痛苦也很絕望吧?
在絕望中涌起的少年,成長是那麼的迅速,邊境艱苦困頓的生活一點都沒有壓倒他,反而使他越戰越強,僅僅四年就與從小身處邊境苦寒之地的自己並駕齊驅,不分上下。將士們也從最初對他的猜忌輕視變成了贊賞敬服,他無疑是成功的。只是這樣的成功是他想要的嗎?
楊行之想了良久,才說道︰「也許是失去的更珍貴吧。」楊行之只是有感而發,只是說完的瞬間卻覺得感同身受。
齊勛輕笑出聲︰「是啊,沒想到你會有如此體會。」齊勛轉過身面對楊行之︰「行之,你有喜歡的人沒有?」
楊行之一怔,喜歡的人?自己自幼長于軍中,雖說每次回來的時候也會被母親安排有意無意的去見幾個名門淑女,可自己並沒有交往的心思,與她們交談也都是溫文守禮,既不顯得生疏也不太過熱情,要說喜歡的人,還真是…楊行之腦中突然閃現出一個人的面容,那個第一次和自己有過肌膚之親的人,好像曾經在自己的心里掀起過波瀾,雖然很短很淺,但還是有過的,當初初聞她遇難的時候,自己的內心也曾出現過短暫的疼痛,那時他才知道,自己對她竟然有了那樣的情感,可很快就被自己忘懷,畢竟就算當時知道了自己對她是什麼樣的感情也還是不會阻止,他不認為任何情感能夠凌駕于國家利益上。
楊行之短暫的出神引起了齊勛的注意,他好笑的看著楊行之︰「真有?」仔細想了想,半天也想不出是誰?以他這麼多年對楊行之的了解竟然都想不出是誰,這讓他一時更感興趣︰「是誰?我認識嗎?」。
楊行之沒好氣的看著他︰「誰都沒有,我只是想你怎麼會問出這麼幼稚的問題。」雖然極力掩飾,可楊行之還是有一些澀然表現出來,這讓齊勛更加肯定︰「真是沒想到。」齊勛上下打量著楊行之,眼神很齷齪︰「讓我猜猜是誰呢?」
「你別亂猜。」楊行之連忙阻止他。
「會不會是…」
「她已經死了。」楊行之打斷他,說完之後忽覺得有些空落落的。
齊勛看著他,有些抱歉,半晌喃喃道︰「她也死了嗎?」。
看著齊勛的神色,楊行之又覺得不忍,解釋道︰「其實我也不是多喜歡她,只是感覺有點特殊罷了,畢竟當初也是因為我才使得她遭受這樣的災難,我只是有些愧疚,只是愧疚。」
「你竟然喜歡五皇妹」齊勛一下子說了出來。
楊行之嘴唇動了動,卻沒有出言反駁,算是默認,齊勛看著他有些不解,有些感慨︰「竟然會是她,真是想不到,你和她怎麼會?」
「其實只是我自己的想法而已,沒有人知道,她也不知道。」楊行之解釋道
「原來如此。」齊勛點點頭,有些惋惜之色︰「真是造化弄人。」
楊行之不語,過了一會才問︰「接下來要如何?」
齊勛一掃剛才的落寞之色,眼神爍爍︰「等。」輕瞥了楊行之一眼︰「等父皇駕崩。」
楊行之忽覺得有些冷。